夜深人静。
苏十月跟苏思念已经进入了黑甜的梦乡,嘴角都勾着浅但幸福的笑容。
顾城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远处。他手中夹着一根烟,却没有点燃。
最近天气不太好,潮湿的春季已经到来了。对他来说,这是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好在已经熬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十月突然发出一句呓语鳏。
顾城仔细听了,好像是在喊姐姐,应该是想起苏半夏了。他快步走到床边,低头看了一下,发现她并没有惊醒。估计是做了好梦,因为她脸上带着笑。
笨女人砦。
顾城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蛋,将她刚刚翻身撂下去的被子又拉上来盖好,仔细掖好了边角。
苏十月哼唧一声,砸吧砸吧嘴唇,抱着被子心满意足地继续睡去。
顾城弯了弯嘴角,静静地看着她宁静的睡容许久,转身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坐在沙发里慢慢地喝。
酒能麻痹神经,可以缓解疼痛。不过,它发挥的作用极为有限。
即便骨头像是被万千的毒虫啃咬一样疼痛难忍,顾城仍不曾皱一下眉头,就那么挺着。
换了普通人,这个时候只怕已经疼得满地打滚了。
顾城还记得,刚开始那几年,他最喜欢这种疼痛。因为它就像是一座警钟,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报仇雪恨!
那几年真的很难,无法想象的难。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是这种可怕的疼痛让他没有放弃,并支撑着他最终挺了过来。
再后来,事情变得越来越顺利。他依旧迷恋这种疼痛,因为他怕自己会被安逸的生活给麻痹了神经,忘了曾经九死一生的惨痛经历,忘了母亲的仇!
如今,顾凯已经瘫痪了,是个彻底的废人了。顾家在顾氏的地位也已经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江山易主。
一切是否到这里就该结束了?这两天,顾城一直在问自己。
若是以前,顾城是不会心存这种疑问的,他只会不顾一切地做到底,让所有亏欠他的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可现在,他的心态有些变了。或者说,他的心变软了。
因为苏十月,她虽然不说,但他知道,她渴望平静的生活。
因为萧翼,他跟顾家的人再不亲近,他们也是他的亲人,他心里还是在意他们的。
顾城从来没像此时此刻这般深刻地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他不能只考虑他自己。他可以做得更绝,但或许他会因此失去更值得他珍惜的东西。
过去的会永远过去,现在和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很久之前顾城就在某篇文章里看到过,但那时候他嗤之以鼻。如今,他却开始认真地考虑,并且逐渐认同这个观点。
没有上辈子,也没有来世,只有这辈子是人可以掌握的。
顾城知道,不管他复仇与否,母亲都不可能重新活过来。复仇,不是祭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其实是安慰他自己。
他也知道,不管他复仇与否,他曾经受过的苦都不可能一笔抹去。就像他身上的这些骨头,即便打断了重新接上,变天时候仍旧会疼痛难忍。
顾城转过头,看着大床和小床上的一大一小。这才是他可以牢牢握在掌心的幸福。只要他细心呵护,就会有一个美好的将来。
突然,顾城转过身,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大衣披在身上,然后大步走出房间,一路冲出别墅。
夜已经深了,花园里的灯都已经熄灭,四周黑漆漆一片,唯有呼啸的风声不绝于耳。
顾城凭借着极好的视力条件,一直走到了母亲的坟前。
夜太黑,百合花只能依稀看到一个形状。它在风中摇曳不停,似乎在跟他打招呼。
顾城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坟头前坐下来。夜风凛冽,吹拂在脸上有些疼,却又说不出的舒服。让他想起记忆中妈妈的手,每一下抚摸都会是一种极致享受。
顾城伸出手,轻轻地碰触坟包。没有记忆里专属于母亲的温暖,只有泥土的湿润和冰冷。
逝者已矣。这辈子,他只能在梦里才能享受到母亲的温暖。
……
苏十月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旁边的位置,然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房间里壁灯还亮着,却没有顾城的身影。
“顾城?老公?”苏十月连着叫了几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她吓得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把房间里里外外找了一遍,然后跑下楼去。
楼下没有亮灯,黑漆漆一片。只有大门是开着的,风呼呼地灌进来,冷得厉害。
苏十月只穿了睡衣,冷得缩成一团,但还是出了门。
外面没有灯光,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一阵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声,间或响起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叫
声,混杂在一起还挺吓人的。
苏十月倒没有害怕,只是琢磨着顾城到底去哪里了。突然脑子灵光一现,她立马摸索着往婆婆大人的坟墓走去。
果然,坟前坐着一个黑影。不用问,那肯定是顾城。
苏十月心里一颤,忘了注意脚下,顿时身体踉跄往前倒去。
“小心!”顾城眼疾手快,总算把人给捞住了。“没事儿吧?”
“没事儿。”苏十月拍了拍胸口。
顾城皱起剑眉,见她只穿了睡衣,赶紧脱下外套裹住她。“你怎么跑下来了?”
“我醒来没看到你,就出来找你咯。三更半夜不睡觉,你跑来跟婆婆大人说点什么?”
“没什么。回去吧,外面冷。”
苏十月知道他不想说,也就不问,乖乖地跟他回到房间。
这天气本来就对顾城很不利,他又在冰凉的地面上坐了许久,膝关节疼得更剧烈了。“我去洗个澡,你先睡吧。”
苏十月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想到他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去看他妈妈,知道他心里肯定是有事。琢磨了一会儿,她也跟着进了浴室。
刚刚一推开门,苏十月就看到顾城正一手按着自己的膝盖,一手撑着墙,眉头紧皱。“老公公,你怎么了?”
顾城一秒钟内恢复正常,甚至还带了淡淡的笑。“没事。你怎么进来了?”
苏十月可不上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膝盖。“是不是疼得厉害?”
“没有。”顾城拉开她的手,表现得若无其事。
苏十月却不信他,直接拉开莲蓬头,调节好水温就往他身上浇。“快洗了到床上躺着。”
顾城拗不过她,只得速战速决,然后被她拉着出了浴室。
“快去床上躺着。”苏十月往前推了他一下,转身钻到衣柜里,从角落的衣服下面挖出一瓶药酒来。这药酒还是问杜子璋要的,说按揉好了可以缓解他的疼痛。
“那是什么东西?”居然藏到了衣柜里去!
“反正是好东西。”
苏十月爬上床,将他推倒,然后扯掉他腰间围的毛巾,拉过被子遮盖住他大腿以上的部位。
顾城被她给弄糊涂了,但也没吭声,由着她折腾。
苏十月将精油倒在掌心里,搓了搓,然后双手按着他的膝盖开始按揉。
顾城吃惊地看着她的动作。“苏十月,别告诉我,你最近去上课就是学这玩意儿去了?”
苏十月吐吐舌头。
顾城一下子眯起了剑眸。好哇,所有人配合苏十月一起瞒着他!“谁让你学这玩意儿的?”
“我自己想学的。你不要怪他们,是我求他们不要跟你说的。”
“干嘛学这玩意儿?是不是杜子璋跟你说了什么?”
苏十月怕他怪罪杜子璋,马上紧张地道:“你不要怪他!他也是无意说出来的,刚好被我听到了。而且,我觉得这些事情我有权利知道,我是你老婆。”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没事儿的。”十几年都过来了,以后他也一样可以熬过去。
苏十月在他小腿上打了一下,凶巴巴地骂道:“你安分一点!你以为你强忍着很英雄吗?疼就是疼,藏着掖着干什么,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难道你疼得要死的时候,我还没心没肺地在那乐,那就是对我好吗?你那是把我当傻子,是存心想让我难过死!”
凶着凶着,她突然扑簌簌地掉下眼泪来。
“我知道我很没用,我什么都帮不上你。可是我想知道你所有的心情,开心,难过,生气,我都想可以跟你一起。我们是夫妻,不是本来就该同甘共苦的吗?如果我只享受你带给我的快乐和荣耀,那么我跟那些……总之,我希望我们可以祸福与共,而不是其中一个人苦苦地撑着,另一个人却一无所知!”
苏十月突然特别恨自己的语言天赋太差,每次关键时候总是词不达意。她想表达的东西远不止这些,无奈已经词穷,只能干着急。
顾城却懂了。他从一开始不就是想找一个女人可以陪着他一同走在未来的路上,不管是阳光明媚还是风雨交加吗?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想把她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为她撑起一片没有风雨的天空。
顾城知道,他是爱上她了。只有爱一个人,才会想把所有的美好带给她,自己独自承担所有的灾祸。
“我——”苏十月还想补救,还想说点什么。
顾城却突然捧住她的脸,然后深深地吻住她的唇。这一吻又深又猛,带着一股豁出一切的味道。
苏十月被他吻得无力招架,只能迷迷糊糊地揪住他的衣襟,紧紧地攀附着他。
结束的时候,顾城又在她嘴唇上用力地咬了一口,留下一圈明显的牙印子。
“苏十月,你没有机会后悔了。”他嘶哑着嗓音说。
苏十月脑子还不
太清醒,却一下子笑了起来。
“我从来没想过要后悔。你给我机会,我还不要呢!”她重重的喘息,连话都说不利索,意思却很坚定。
顾城紧紧地抵住她的额头,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感动,自豪,却又不只是这样。反正,他自己也没办法完全弄明白。
良久之后,他倒抽一口气,然后躺倒在床上。“来吧,我让我看看你都学了些什么。”
苏十月抿着嘴唇笑,重新倒了药酒在掌心里,开始给他按摩。
按摩这事看着挺简单的,但真做起来并不容易。下手的位置,按摩的力道,这些都是有讲究的。尤其是力道,更是难以把握。
苏十月虽然上了培训课,但真正动手的机会屈指可数,所以她还是个空有理论而没多少经验的菜鸟。
好在顾城本来要求就不高,他真正享受的是她的这份心意。
不过,苏十月显然是个好学生,而且天赋还不算太差。在刚开始的不得章法之后,她慢慢地琢磨出门道来了。
顾城感觉到关节部位逐渐发热,疼痛一点点地缓解,慢慢地他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一股神奇的气流,把疼痛带走的同时让他觉得无比的触动。
“有没有好一点?”苏十月突然问道,气息有些不稳。
“好多了。已经不怎么疼了。”
“真的?”苏十月的双眸因惊喜而光芒四射,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更加卖力地按揉起来。
顾城见她这样辛苦,本想叫她停下来的。可话到嘴边的时候,他又咽了回去。如果这样做能够让她觉得心里坦然一些,为什么不如她所愿?
他想要给她的,未必是最好的,也未必就是她想要的!
既然这是她喜欢的,那就由着她吧。
苏十月按完了一条腿,又转移到另一条腿。尽管她已经很累了,却还是舍不得停下来。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疼痛,但她希望能做点什么,让他可以不那么辛苦。带着这股信念,她一直咬牙坚持着,直到最后再也使不上力气了。
“好了。”顾城见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忙抓住她的手,顺势坐了起来。
苏十月喘息着,摸了摸他的膝盖。“还疼不疼?”
“一点儿都不疼了。”
“真的?你不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顾城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又亲了亲她的眉心。疼自然是疼的,但对他来说,这种疼痛程度不算什么。
苏十月傻笑,脑袋靠在他肩窝里蹭了蹭。“那以后我每天都给你按摩。我现在体力还不行,多练几次就好了。”
“敢情你是拿我当小白鼠呢?”
苏十月吐吐舌头,随即撅起嘴。“怎么,你还不乐意啊?”
“乐意!女王陛下有旨意,小的哪敢不乐意?”
苏十月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只觉得浑身的疲软都可以忽略不计了。两个人靠在一起,心情就跟飘在云端似的。
“要不要洗个澡?”
“不要了,擦一下就行了。”她真的好累,只想倒头就睡。
顾城就给她端了一盆温水,拧湿毛巾递给她。
苏十月简单地擦拭了汗水,钻进被窝里,半眯着眼睛等他。
顾城刚躺下,她就主动靠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他的腰。他心里软得厉害,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只是亲了亲她的额角。“睡吧。”
“晚安。”苏十月打了个哈欠,脑袋钻在他怀里,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这种蚀骨的疼痛已经跟随了顾城十几年,也折磨了他十几年。今晚是他觉得最舒服的一个晚上,身心都异常轻松。
顾城收紧手臂,又亲了几下苏十月的头发,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晚安,我的宝贝。
……
相比于澜苑这边的温情脉脉,顾家那边却是一团糟糕。
失去双腿的顾凯彻底变成了一个疯子,简直不可理喻到了极点。医生、护士、顾日冕、廖若雪甚至毫不相干的人,都是他发疯的对象。如果手里有武器,他只怕早就杀了无数人了。
他整夜整夜不睡,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跟吃人的野兽似的。就连爱子心切的廖若雪见了,也要心惊胆战。可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疙瘩,她又舍不得对他不理不睬。
顾日冕倒是干脆,以公司忙为理由,几乎是把顾凯丢在医院不管了。用他的话说,老子又不是医生,去了也没用。
萧翼也去看过顾凯几次,但每次都被顾凯拿东西砸出来。而且他一出现,顾凯的情绪就会异常疯癫,几次之后,他就索性不出现了。
因为自己的伤还没好,萧翼暂时没有回部队。他不喜欢医院,又不想回顾家去挨骂,所以霸道地占据了顾城的公寓,只差在那里安家了。
顾城叫苏十月安排人一日三餐给他送过
去,所以他的日子表面上看倒也过得挺逍遥快活。至于他心里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晓。
还有另一个人,在顾凯的痛不欲生里着实过得非常快乐,那就是季静姝。
季静姝让人二十四小打听顾凯的情况,只要听到顾凯又疯了似的砸东西、骂人甚至打人,她就会笑得欢天喜地。
文玉娇看着她这个样子,眼里的担忧越来越重。
今天,律师把离婚协议书送过来了。财产的分割,完全是按照季静姝的要求来写的。
季静姝拿到离婚协议书,仔细地阅读过后,就要求文玉娇推着她去顾凯所在的医院。既然离婚协议书已经拟好了,接下来就是算账的时间。
“静姝,咱们就别过去了吧?这离婚协议书派个人送过去就行了,干嘛要亲自跑一趟?”文玉娇是绝对不想季静姝跟顾凯碰上的,她怕顾凯会刺激得季静姝的情绪更加失控。
闻言,季静姝愉悦地笑了起来,仿佛已经亲眼看到顾凯抓狂疯癫的样子。
“妈,你别管。总之,这离婚协议书我是一定要亲自送过去的。你要是不想帮我,那我只好找别人了。”
文玉娇哪里肯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无奈之下,只好叫来司机,带着季静姝过去了。
如今,顾凯和季静姝可都是话题性人物,走到哪里都吸引众人的视线并且成为他们的谈资。
要是从前,季静姝根本做不到泰然自若。可现在,她是真的不在乎了。她的人生本来就是一出笑话,难道还怕别人在背后窃笑吗?
季静姝的运气极好,刚到病房门口,就碰到廖若雪从里面出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廖若雪一下子瞪大眼睛,表情扭曲,恨不得扑上去把文玉娇和季静姝都给撕个稀巴烂。“你们来干什么?你这个贱人,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你马上给我滚!滚!”
季静姝笑得花枝招展,彻底把廖若雪母子的痛苦当成自己快乐的源泉。
“妈,别激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个儿媳妇,没关系,因为我也不喜欢你。只是,你再不想见到我,也改变不了我们是婆媳的事实。我今天来,就是想如你所愿,彻底结束这种关系的。你看,我是不是很体贴?”
---题外话---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