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墨风如何苦战霖陵司卫士,事后又如何去寒露跟前讨巧卖乖求安慰。
却说萧珩二人用过晚膳,已是晚霞映天。
夏末殿外凉风习习,梅清竹贪凉,叫丫鬟搬出桌椅棋具,将萧珩拉出来,就着漫天霞光对起弈来。
两世棋艺功夫,她和萧珩还算棋逢对手。不过他总是赢少输多,因为她爱悔棋。
“今日是壬辰日,运势宜我,珩郎,你输定了。”
“是吗?”他撩袍在她对面坐下,安然浅笑:“那你输了该当如何?”
她嘟嘟嘴,落下一子:“等你能赢了我再说。”
“小臭棋篓子。”他含笑跟了一步,道:“你不悔棋,我就能赢你。”
“我不信。”
“你等着瞧。”
她哼了一声,铆足劲儿迎敌。
棋盘上黑白子你来我往,战况胶着。
二人各不相让,半个时辰后,棋盘上黑白交错,竟难分胜负。
梅清竹歪头看着棋盘,一手摩挲下颌:“我已经占领西北角,快成半壁江山了,你输定了。”
他只是笑:“这不还没输吗?”
“你又在使坏。”她斜瞥他一眼。
“彼此彼此。”他抿唇一笑,落下一子。
“呀,不好,后手眼,我就知道你这厮没安好心。”她轻哼一声:“看我的。”
黑子一落,竟绝处逢生,救了一片城池。
“你这样下,倒是新巧。”他眸光一凝,思忖片刻,笑道:“却也不难。”
白子落下,果然破局。
她把眼一瞪:“混蛋,谁教的你这招,太可恨了。”
“是你家夫君天生聪颖,无师自通。”
“呸,自吹自擂还差不多。”
“这叫自知自信。”
......
两人斗棋兼斗嘴,斗得不亦乐乎,愣是没分出个胜负。
又是两刻钟,局面刚有些倒向萧珩,天边一声闷雷,下雨了。
夏日的雨来去如风,说下就下。一滴雨打在鼻梁上,梅清竹呀了一声,跳起来就拉着萧珩往屋内跑,还一不小心打翻了棋盘。
“可惜了这盘棋。”她摇头晃脑:“差点你就要赢了。”
“这有什么?我记得棋局。”他含笑道:“不如我们复盘,继续?”
她瞪着他半晌不说话,最后给他一拳:“讨厌鬼!要下就重下,我才不要复盘呢。”
“好,重下也可以。”他擒住她粉拳,轻轻一拉,便将这软玉温香抱了满怀。
肌肤相触,唇齿相接,声音齁得像染了蜜糖:“你先说好,输了你怎么办。”
她脸儿飞红,美目流眄间,千般娇态:“输了...凭你高兴。”
“倘若是我赢了,你也一样。”
他笑吟吟应下来。便有下人在屋内重新摆好棋盘。
风挟着大雨吹得帘栊哗哗响,李贵在一旁看着,出声道:“殿下往里头坐吧,变天了,恐着了寒气。”
“这点风算什么。”萧珩不以为意。
“虽不算什么,可殿下换季时本就要多加注意,小心点总没错。”
自从香琴死后,李贵这喋喋不休的,俨然也成了半个香琴。
梅清竹瞧着他,眸光微动,忽觉此话似曾相识,似乎香琴也说过,不禁问道:“为何说殿下换季时要多加注意?”
“这...”李贵瞟了萧珩一眼。
萧珩温声道:“换季时寒热交替,不单是我,你也要注意冷暖。”
梅清竹支起头瞅着他,望进他眼眸。他对视她,眸光烛火般微晃了晃。
她垂下眼睫,片刻,扔下棋子,看着他,目光灼灼:“你是否有事没告诉我?”
他不禁微叹一声,道:“李贵,退下吧。”
李贵敛声静气退了下去,还不忘拉上房门,唤玉屏在门前站守。
房中静悄悄的。她抿抿唇,靠回椅背,等他开口交代。
嫁入皇子府半年有余,现在仔细一想,的确有一些细节是她不曾细想过的。
譬如每当换季,李贵等人对萧珩衣食起居的确会更加细心。
而有时半夜从梦中醒来,就着月光,她偶尔会看见他轻蹙眉头,像是哪里不舒服。
莫非他有什么隐疾?
她颦眉思忖,眉头越拧越深。
沉思间,他已经走到她身边,从背后抱着她:“这件事我一直不曾告诉你,因为...这已是多年前的旧事,如今早已事过境迁,我不想让你平白多一份担心。”
“什么事?”她回头握着他的手。
他思索着如何讲述,顿了顿,才道:“你知道的,我母妃并无外家可依靠。”
“当年父皇带她入宫,最初那段时间对她几乎是独宠一人,因而招致了满宫怨恨。”
“我出生时,多少人都想要我母妃一尸两命。”他的叹息声轻如尘烟:“那时朱长宁的嫡姐朱长宓还在世,在宫中位列四妃。”
“朱长宓恨毒了我母妃,偏她擅长用毒,少时曾师从北疆毒师,便给我母妃用了一种北疆毒药。”
梅清竹秀眉拢起:“是什么毒?”
北疆人善用毒,这她倒是听过。
前世萧玳坐稳皇位,还曾派人专门去北疆寻访毒药,只是北疆大漠茫茫,地广人稀,风土诡谲难测,萧玳最终也没寻访出什么。
倒是羌奴攻打大梁数年,也曾用过几回毒,是什么毒她在深宫就无从得知了。
“这毒在中原叫‘孽镜’,无色无味,中毒者要受剥皮抽筋、万箭穿心之痛,七日方死。”
“当时母妃生我,身中‘孽镜’,几乎已经活活疼死。谁知来了个道长,给了一颗丸药,竟救活了。”
“这道长是谁?药还有吗?”梅清竹忙问。
“没有了。”萧珩道:“这道长道号惠行,给过药就走了,这些年谁也不曾见过他。”
梅清竹带了丝愁容。
她已经有预感了,这毒一定没清掉。
果然萧珩道:“当初母妃本是必死的,道长用这丸药救活了母妃,可毒却转移到我身上。”
“只是惠行当时也说过,毒素已被压制,只要我撑过五岁,毒素会彻底潜进我体内,此后,只要没有药引,便不会再毒发。”
“这毒还需要药引吗?”
他嗯了声:“你可以将它看作一头睡狮,每次唤醒它,都需要诱饵。如无诱饵,它就只能一直沉睡。”
“那,朱长宓既给你下毒,她就没有解药吗?”
“没有。”萧珩吁了口气:“惠行辨出‘孽镜’后,父皇震怒,朱长宁前来告密,父皇才知道这毒是朱长宓下的。”
“朱长宓承认了下毒事实,可无论父皇如何拷打,她始终拿不出解药,父皇去查她的师傅,也没有收获。”
“北疆地域辽阔,的确不好查。可一个大活人,这么多年,总不能一点踪迹也查不到吧?”
萧珩摇摇头:“查不到了。朱家祖籍在北方,朱长宓当初认的师傅是大杲王太子,毒药是她入宫前,少女时便从王太子处窃得的。”
“到母妃入宫后,我出生那年,大杲业已灭国,王族皆已被父皇处斩。‘孽镜’之毒及其解药极其珍贵,历代只传大杲氏王储。”
梅清竹攒眉沉吟。
大杲人她是知道的。当年北疆除去羌奴外,就数大杲势力最强。
只是二十年前,大杲因杀害大梁公主,已经被大梁出兵吞并。
如若这毒只传大杲氏王储,就意味着整个大杲也只有大杲王和王太子有。如果他们都死在二十年前,萧珩的毒还真就没了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