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想来是早已经有所计划的,拉着板车离开了小镇后,便来到了一处乡下地方,停在了一处农舍。
阿烟此时被颠簸得气喘吁吁,竟比这拉车的沈越还觉得累,肚子沉甸甸地往下坠,肚子里的娃儿也感到了不适,就那么踢腾着肚皮,把她的肚子踢得起了大包。
她艰难地侧趴在那里,看着沈越累得大口喘着气,汗珠顺着苍白的额头往下流,他都来不及擦一下。
“婶婶,你等下,我去去就来。”说着时,他进了那农舍。
阿烟安抚地摸着滚圆的肚皮,肚皮的娃越发的不安生了,在里面玩起了拳打脚踢。
她只能小声地道:“孩儿乖……”
孕妇容易饿,她肚子开始饿起来了,饿得难受,前心贴后背的那种难受,或许因为这个,肚子里的娃儿才这般闹腾。
正在这个时候,沈越出来了,却是牵着一头马车。
想来这也是早已准备好的吧,要不然普通的农舍,哪里来得马车。
沈越走出来,黑而沉的眸子盯着阿烟的肚子:
“还能坐马车吗?”
他知道这么大的肚子,怕是经不起颠簸的,只是如今不坐马车的话,她根本逃不远。原本的计划就是要离开并州了,北狄军怕是马上要到并州。
如今他们的藏身之处被人发现了,越发要赶紧离开。这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捉住顾烟,或者要顾烟的命呢。
萧正峰的兵马打到了哪里,哪里就有人要杀顾烟。
而德顺帝那边又是心思难测。
“可以。”顾烟点头,肯定地道。
她也明白如今的情况,再也娇气不得,肚子里的孩子也必须学会坚持下去。要不然就干脆都死在这里好了。
沈越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递到阿烟手里:“婶婶,你拿着这个慢慢吃着,咱们赶紧上马车。”
阿烟接过油纸包来,搂在怀里,在沈越的扶持下艰难地上马车。肚子那么大,平时上马车都艰难,更何况现在呢,她几乎是被沈越抱上去的。
她并不胖,甚至显然胳膊腿儿依旧可以成为纤细的,可是那么大一个肚子的,整个人怎么也轻不了。她看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几乎整个负担在沈越瘦弱的身体上,抿着唇没说话。
上了马车后,总算是安定下来。她费力地侧坐在那里,打开了油纸包,里面是昨夜的烙饼,凉的,也发干了,不过阿烟依然是饥渴地掰了一块赶紧吞进肚子里。
沈越也上了车辕子,回头看了眼马车里面:
“坐好了。”
说完这话后,他扬起鞭子,鞭子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声音,马儿开始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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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烟跟随着沈越,走了约莫一个日夜的功夫。在这一个日夜里,沈越几乎是犹如孝子一般在她身旁伺候着她的吃喝行,无微不至地照料。
甚至她入厕的时候,他都会扶着她进去,然后低着头默默地离开。
他们之间依然话不多,除非有必要,谁也不会主动说什么。
阿烟有时候侧脸望向这个少年,恍惚中便觉得回到了上一辈子。
上一辈子,没有其他人,只有她和沈越相互扶持一起走过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们可真是相依为命啊。
当她这么看着他的时候,沈越仿佛感觉到了,回过头来望向她。
他的眸子分明是黑而清澈的,可是阿烟总觉得那双眸子难以读懂,他那么望着你的时候,你永远看不出他是喜是悲。
“我们去哪里?”阿烟这么问。
“前面有个村子叫王家渡的,这里一时北狄军应该不会过来。你肚子不小了,过一两个月就要生了吧,咱们现在那里安顿下来。”他抿着唇儿,这么说。
阿烟点头,其实这几天她无时不刻不在担心,七个多月的肚子,真要有个意外,或许就那么在半路里生了。
真生了,该怎么办呢,上辈子她没生过孩子,沈越是个男人,也没这经验。
一时不免想起来,便随口问道:
“你和阿媹郡主上辈子有个孩子吗?”
沈越眸子动了下:
“好好的怎么问起这个?”
阿烟低头,没说话,其实也没什么意思,随口一问而已。
沈越轻笑了下:“没有。”
阿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望着天上的那弯冷月。
春寒乍暖的时节,风吹过,那弯冷月在无边的星空是如此的寂寥。远处不知道躲在哪棵枯树上的寒鸦发出瘆人的叫声来,为这孤冷的夜增加了几分凄凉。
“不知道绿绮怎么样了。”她喃喃地说了一句。
她逃命了,把绿绮扔在那里,或许绿绮已经死了吧。
沈越平静地凝视着阿烟,清冷的声音淡道:
“婶婶,吉人自有天相。”
阿烟点了点头,明知道这是一个哄人的安慰,她却宁愿去自欺欺人,抱着一线希望,也许绿绮还能活着。
简短地休息后,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总算来到了沈越所说的那处村落。
沈越当然并没有带着阿烟去住在那个村子里,而是来到了附近的一处废弃的房舍,看起来这里原本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祠堂,不知道后来这户人家出了什么事故,竟然把自家祠堂都给废弃在这里了。
阿烟陪着沈越一起收拾了这房舍半响后,总算是安顿下来。
阿烟留在那里,沈越出去购置了各样物事。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才回来,抱着被褥衣物甚至吃食。
看起来是向村人购置的,被褥是粗布,乡下人家染的粗蓝,摸起来很硬,也有些旧了。不过这对于阿烟来说,已经很好了。
沈越吐了口气,安置阿烟躺在那里后,便开始动手烧火蒸饭煮水。
阿烟和沈越一起收拾了这半响,也是累了,便侧躺在那里,缩在那粗布被子中,在这黑暗中看着这个少年忙碌。
他的背依旧是瘦弱的,不过动作却很是利索。
可以看出,尽管这一辈子没有了自己的照料,他依然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沈越仿佛察觉到了阿烟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些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哑声道:
“婶婶。”
阿烟:“嗯?”
灶火在烧着,沈越没回头,通红的火光将他的眉眼映衬成亮红色。
他抿着好看的唇,低声问道:
“婶婶,上辈子……你见过萧正峰是吗?”
其实他本来想问,临死前你见过他是吗,只是最后到底隐去了那个“死”字。
阿烟回忆起过往的那一幕,那个骑着高头大马威严从容的平西侯,点了点头:
“是。”
沈越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不过到底是没说,只是轻笑了下。
阿烟盯着沈越那个笑,长得非常精致的少年,好看得犹如女孩儿一般,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动人的时候,那么一笑间,却满满的都是凄凉和无奈。
她知道,为上一辈子所困的不光是自己,还有他。
有时候她并不想去思索一个问题,假如沈越从来没有辜负过她这个当婶婶的,那么曾经和自己相依为命的沈越,在失去自己后,会是怎么样的心境。
一想,心都会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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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烟在沈越的帮助下躲藏在那个破旧的祠堂里的时候,萧正峰此时正面临着平生最大的危机。
齐王孤身守锦江城,却因为有人暗地里打开城门,将贺骁云的北狄军放入锦江城中,从而导致锦江城失守。
齐王不得已,带着人马奋力反击,然而一切为时已晚,损兵折将的他和自己的亲舅舅遭遇上了。
谁也不知道那场仗到底是怎么打的,最后的结果是,锦江城再次血流成河,而齐王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带着几万人马从敌军的狼窝里拼杀出来的萧正峰,后有鹍敳追兵,前有叛了大昭投降了北狄的孙开英,前后夹击之下,又失了锦江城这个安身之地,一时之间自然是颇为狼狈,被打得晕头转向。
不过好在他这个人也是经验丰富处事沉稳,当即虚幻一招,声东打西,就此摆脱了这两方的夹击,同时召集了北疆一带十三个城池的兵马,一起围攻鹍敳和孙开英。
与此同时,他派了孟聆凤前去寻找齐王,并试图找出齐王城池沦陷的原因。之所以派孟聆凤自然是有原因的,孟聆凤去了,那边沈洑溪自然也会去。
沈洑溪这个人遇事沉着,且观察力极强,如果他跟着一起去寻找齐王,想必能帮上大忙。
“齐王那边,你怎么想的?”成辉皱着眉头问萧正峰。
“你认为呢?”萧正峰面无表情地反问。
“齐王不可能故意放贺骁云入城的。别人还可能,齐王怎么可能这么做。现在大昭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热闹,德顺帝恨不得他就此反了大昭,名正言顺地除去这个大皇兄,从此后才心安呢。齐王不可能如了别人的心思。”成辉叹了口气,开始说起自己的想法。
“是了,你的脑子都觉得齐王不会这么干,你以为齐王比你还傻吗?”萧正峰淡声说道。
成辉一听,气得不行,不过想想也是:
“齐王可能是被人给害了。”
德顺帝这次派了齐王过来边疆,本身就是打着坏主意的,只不过齐王在明,德顺帝的人在暗,这次怕是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
萧正峰其实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当下不免冷笑一声:
“齐王也并不是泛泛之辈,能让他着了这道,对方也实在是高明极了。”
成辉叹了口气:
“防不胜防啊,派几个人安插在锦江城里,里应外合,那是再容易不过了。下几道圣旨把齐王招走,弄到没人的地方打晕了,也是再容易不过。”
现在他和萧正峰被北狄军缠斗得厉害,北狄军又攻入了大昭境内撒野,如今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他们一时也没精力去寻找齐王,只能盼着齐王吉人自有天相了。
成辉想到这里,担忧地道:
“假如齐王就此被人阴了,不明不白地死了,那可真就是屎盆子怎么扣都行了。”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如果齐王死了,德顺帝还不是任意粉饰史书,齐王将就此留下污名,永世不得翻身。
萧正峰的眸子沉而暗,已经见过了太多血的缘故,暗沉的深处几乎是血红色的。
“是。”
他此时并没有太多言语,只是这么道。
成辉听到他这话,越发皱眉起来:“如果齐王出事了,我们该怎么办?”
德顺帝下一个要对付的,是不是自己这一拨人?
萧正峰听到这个,笑了,他一下子想起自己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掐指一算,其实再过一个多月,也该生了吧?而自己却陷入了这一泥潭之中不能自拔,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她生之前把这一个烂摊子收拾了?
他眯了下眸子,淡淡地道:“自然是想办法活下去。”
而且一定要活得好,活不好的话,别说别人,首先对不住自己的女人。
至于活下去的办法,有很多种,手里握着剑,手底下有兵,干什么不成,为什么非要去死呢?
真得到了那一步,他要的绝不是那些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