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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李云疏基本上是两点一线,就直接在霍家和霍铮的公寓里来回走动。

还是那一间安宁静谧的私人图书馆,也仍旧是这个完全静不下心的霍二少和严厉教导的李公子。李云疏将课堂上所罗列的所有参考书籍都在图书馆里找了放在霍少泽的面前,那书堆刷的一下堆了半人高,看得霍少泽是惊恐万分地瞪大双眼。

“老……老大!你不是要我的命吧!!!”

李云疏正将最后一本《欧洲文学史》轻轻搁在了书堆的最上层,听了霍少泽的话,他垂眸向对方看去,只见后者可怜兮兮地吞了口口水,直眨着眼看着自己。

可是李公子又不是霍小二的“小女朋友”,对于这样的卖蠢攻势,是毫不买账。他直接坐在了霍少泽的对面,淡定从容地睨了小屁孩一眼,挑眉道:“要你的命你就能不挂科了吗?”

“……不能。”霍少泽语气蔫蔫。

李云疏闻言微微颔首,满意地问道:“所以,看吗?”

霍少泽猛地提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看着李云疏淡然微笑的面容,不知怎的他就打了个寒颤,只能憋屈地点头,连连道:“……看,看,看……看!”

图书馆内部十分宽敞,霍少泽坐在玻璃小桌前被压·迫着不停看书,而李云疏则时不时地走到书架上,再取出一些书看一看。等到下午的时候,李云疏会根据霍少泽不理解的地方进行一些解释,并且为他详细指导课本上的专业知识。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两三周,某日等霍老爷子从战友家回来的时候,赫然便见自个儿那从来不成器的二孙子居然连吃早饭都要捧着本书,老爷子是惊恐得连大牙都要掉了。

而等到李云疏来到霍家之后,老爷子总算明白了,到底是谁,给了霍少泽这小子这么大的改变,心中也不由自主地对李公子感到了一丝赞许:能够让霍少泽都改邪归正,这孩子不错不错……

不对!

太错了!

一个霍少泽哪儿能用一个霍铮去换啊!!!

于是当天下午,李云疏正巧出了图书馆的门打算为霍二少准备一些下午茶充饥,但他还没走到厨房,便听到一个苍老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云啊,你怎么出来了,有什么事啊?”

李云疏转身看去,便见到霍老爷子正板着张脸站在旋转楼梯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神情严肃冷峻,但是说出来的话去十分亲近的模样,与脸上的神色十分不衬:“小云,有什么事要告诉老头子,老头子……来帮帮你啊。”

“……霍爷爷,非常感谢您的好意,我是来帮小泽准备一些东西补充脑力。”面对这样一脸“其实我很生气、但是我就不告诉你”的霍老爷子,李公子是哭笑不得,却又不明白自个儿到底是哪儿得罪这个老人家了。

眼见着李云疏即将转身进厨房让人准备吃食,霍老爷子脑中灵光一闪,赶紧道:“小云啊!你……会下棋吗?”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霍少泽摸了摸自己干瘪瘪的肚子,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早就凋零得连树枝都干秃秃的花园,心里憋屈地嘀咕道:“老大……你说好的下午茶呢!!!”

而至于李公子去了哪里?

那自然是霍老爷子的书房了。

霍家的面积很大,不算一旁的一些宅院,就是主宅都十分宽敞。霍老爷子带着李云疏走了一会儿才到了书房前,等开了门后,那门内的景象看得李公子是倏地一愣,显然没有想到霍老爷子的书房居然会是这副模样。

只见在这宽敞的书房里,一入目的便是一方工工整整的棋盘,一边竖立着一张骨牙珠玉云母屏风,其上珍宝闪闪,大气沉淀。而在墙上,也每隔三米挂着一幅幅的墨画书法,字是飞龙走凤,画是笔下生仙。书房中,还有小型的西方西洋剑、高尔夫场地,也有品茗桌和琴桌,看得李公子是心中大惊:老爷子……居然还是个这么有情调的人?

这要让李公子知道,这些东西里头,霍老爷子最喜欢的是藏在书桌里的那把手|枪的话,恐怕就不会发出如此感慨了。

霍老爷子是想传承霍家几百年的书香底蕴,所以才把自个儿的书房装饰成这样,但是奈何家道中落实在是没有这个底气,自个儿又是个枪杆子出身的武夫,只得报了希望给下一代、下下一代,虽然似乎这些儿子、孙子们也都不比自个儿好多少。

当然,这并不妨碍下了几十年象棋的霍老爷子在初学者——李云疏面前露一手。

不过……前提是,李公子真的如同他自个儿所说,不怎么会下象棋。

只见片刻之后,那棋盘之上已经是杀得一片血红,黑棋是狼狈窜逃,红棋是乘胜直追,等到最后,便看得一只削瘦修长的手轻轻执着红色的帅字棋子,往前稍稍一推,清越的声音同时响起:“将军。”

这棋才下了不过十分钟,一切便已成定局。李公子是淡定得微笑不改,而霍老爷子的脸上就红绿交加,憋着一口气不曾说话。

李云疏道:“霍爷爷,棋盘之上最尊重对手的就是用十足的力气去下这一盘棋,如果我做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希望您能谅解。”

霍老爷子:“……”

是谁说自个儿不会下象棋的!

是谁说的!

我叫你一声你敢应吗!!!

无论如何,这个“闷亏”,霍老爷子是只能默默吃下了。这要是面对哪个战友居然把自己杀得如此惨烈,按照老爷子这个臭棋篓子的脾气,早就掀翻了棋桌,拿了手|枪就要决斗了。

但是李云疏毕竟还是个小辈,老爷子还扯不下这个老脸来悔棋,只能讪笑两声,夸赞一句:“小云的棋下的可真好啊,大概有专业水准了吧?”

李云疏却直摇头,道:“您过赞了,霍爷爷,我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很远。”

“……”

你要差得远,十分钟之内就被你杀得片甲不留的老头子难道还远到月球去了?!!!

而另一边,李公子却微蹙着眉头暗自发闷。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只下过三四盘象棋,可是无论是当年的吴大爷还是如今的霍老爷子,似乎……水平都有点低啊?不过围棋的水平看上去似乎还是不错的,徐昱卿的围棋就下得挺好。

其实李公子不知道的是,按照这两位老人家的水准,恐怕放在呈国随便哪一个棋社里,都只能是垫底的。而李公子虽然在象棋上并无太大造诣,也甚至连自己那棋性驽钝的父亲都未曾赢过,但是比起那些在棋社里都垫底的臭棋篓子,楚丞相至少也是一朝大臣,是毫无可比性的。

至于围棋的话……

人徐先生可是有专业段数的好吗!

这和霍老爷子、吴大爷这些人,那是一个水平线上的吗?!!!

已经被长江后浪给活活拍死在沙滩上的霍老爷子再面对李公子,那是全然没了脾气。人李云疏是气定神闲地淡然微笑,而老爷子再怎么想掀桌,面对一张温雅的笑脸,也是无计可施。

思忖了半晌,霍老爷子忽然想起什么,道:“诶对了小云,之前听霍少泽那小子说,你似乎……在茶叶上面也有一些研究?”

李云疏闻言微怔,点点头道:“是的。”

听了这话,霍老爷子奸诈一笑:“那小云啊,我这有罐不错的岩茶,要不……你给泡一泡?”

李云疏自然没有想那么多,也未曾注意到隐藏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的狡猾,他轻轻颔首,应承道:“是武夷岩茶吗?好,霍爷爷,我会尽力而为的。”

虽然说的是武夷岩茶,但是当李云疏拿到手的时候,却赫然发现这居然是一罐上好的极品大红袍。面对这样精品的好茶,李云疏的神色顿时凝重下来,他选取了霍老爷子宝物架上的几个紫砂器具后,才回到了茶桌旁。

青年清俊精致的面容上全是郑重严肃的模样,他手上的动作不快,却让人感觉到了一丝优雅的味道,让原本想试探一下对方的霍老爷子也逐渐凝重起来。

第一泡结束,第二泡再完成后,便是最后的第三泡了。

和铁观音那次不同,李云疏这次并没有选择用公道杯再分配到闻香杯中的手法,而是直接将紫砂壶中的红褐色茶汤依次倒入了闻香杯中,三分满、三分满、十分满。

那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处处透露着一股沉香静气的美感。

等到李云疏恭敬地将闻香杯递至霍老爷子面前时,后者还怔怔地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嗅着那浓郁的茶香,等再忍不住地品了一口后,醇厚回甘的味道顿时从舌根处侵袭上来,真真是齿颊留香。

见着老爷子一脸满足的模样,李云疏微微一笑,也捧起了自己的那一杯茶汤。

大红袍是武夷岩茶的四大名枞之首,在华夏也享有赫赫名声,能够在这儿喝道一杯上好的大红袍,恐怕是李云疏这些日子里最满足的事情了。

半晌后,李云疏正沉浸在那馥郁的兰花味茶香中无法自拔,忽然便听到房间里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抬首诧异地看去,只见霍老爷子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自己的茶盏,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神情严肃道:“真是孩子大了,都留不住了。小云啊,你觉得这罐大红袍怎么样?”

明明霍老爷子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语,但是李云疏的心中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异常,他也放下了手中的杯盏,郑重回答道:“汤色明亮,香气馥郁,味泽醇重,是一罐极品大红袍。”

闻言,过了许久,霍老爷子才轻轻点了点头,道:“确实,这是我这些年收藏的珍品之一。不过现在……你恐怕也只能看到这一罐大红袍了,我的那几罐极品龙井和铁观音,都被霍铮那小子偷了走,大概再也回不来了啊。”

李云疏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沉吟了片刻,他道:“对不起,霍爷爷……那些茶叶,恐怕您真的是再也见不到了。”因为,他们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李云疏其实是到现在才知道,那些茶叶都是霍铮从霍老爷子这“偷”来的。他原本一直以为这是霍铮动用了手段是华夏各地搜集来的,而从未往里想过太多,等到了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当初霍铮那一句“它们躲得太严实”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着青年诚恳致歉的模样,霍老爷子的眼中闪过多种复杂的感情,等到了最后,却通通化为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他叹气地问道:“李云疏,阿铮在米国的这些天……还好吗?”

心中做了准备后,面对霍老爷子突然的发问,李云疏也依旧淡定地回答道:“米国的事情似乎挺忙碌的,但是按照霍铮的意思,似乎并未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霍爷爷。”

“是啊,阿铮从来不喜欢和我这个糟老头子打电话,每个星期基本上也就那么一通。”

听着霍老爷子话语里的自嘲意思,李云疏赶紧道:“霍爷爷,其实霍铮他也是很想您的,他昨天在电话中还提到了您和小泽,问了我关于您的身体问题。他的心里一直有你们,您千万不要误会。”

霍老爷子闻言倏地一滞,良久,才忽然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我看着霍铮长大,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

李云疏蓦然噤了声,不再多言。

霍老爷子却用慈爱的目光望着这个低头乖顺的青年,道:“小云啊,在你的心里,霍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思索了半晌,李云疏回答道:“虽然外表看上去十分淡漠,但是霍铮其实是个非常细心的人。他很好,比我好。”

“听到你的这个答案,我想……我也放了一半的心了。”霍老爷子苦笑道:“我培养了霍铮这么多年,指望着他能做霍家的接班人,没想到,却在感情这个地方,让我吃了个闷亏。”

李云疏沉默地听着。

“霍铮的妈妈死得早,他爸也从来不是个顾家的人,孩子还没满月就提着相机去了非洲拍摄什么纪录片。霍铮从小就不和他爸爸亲近,也自小就非常独立,他八岁的时候就买下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支股票,赚下了第一桶金。”

霍老爷子说的话,都是李云疏从来都不知道的,他不由地想要继续往下听去。

“霍铮自小就表现得非常聪明,他有这个能力在20岁前修完博士课程,但是我却把他的成长压了下来。因为我已经发现了,他不喜欢和人交流。除了必要的商务合作、沟通社交,霍铮只喜欢一个人站在宴会的角落,默默做自己的事。”

“他不是不会和人交流,他有这个能力能让任何人喜欢上他,但是他就是不想去做,就是把自己封闭起来,除了迫不得已,绝对不去敞开心扉。”霍老爷子顿了顿,又继续道:“别看霍少泽那小子现在浑成这样,他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他妈妈是个米国人,他小时候就像个洋娃娃一样,几乎每一个看到的人都说他长得特别可爱,像什么天使。但是就是这样,霍少泽也花了四年的时间才让霍铮接受他这个弟弟。”

李云疏越听,心情便越沉重。

“霍铮很不容易把一个人安排进自己的领域范围里,老头子我原本也以为,他这辈子是永远爱不上任何人了,所以就一直安排他相亲,希望那些什么名媛能够有一个和他过一辈子,这也就算了。”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他还是爱上了一个人,还是个——”

“男人。”

李云疏喉间干涩,他低声道:“霍爷爷……”

“但是无论我再怎么想,霍铮他是喜欢上了,而且还可能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一个。”霍老爷子凝重的目光看得李云疏心中犯紧,只听他又说道:“霍铮这小子,从小真是没遇见过什么失败,除了他母亲为了生他难产而死,恐怕真能算得上一路顺风顺水。但是那些学习考试、投资合作都是他能控制的范围,而感情这种事,就是神,也没有办法控制。”

李云疏倏地明白了霍老爷子的意思,他怔然地睁大双眼。

只见霍老爷子温和地微笑着,道:“李云疏,你是他这辈子唯一不能控制的变数。就像一个人很少生病,那他如果一生病,必然轰然倒下、难以痊愈。而霍铮从未失败过,如果他在你的身上突然失去了一切,那么……以老头子了解的霍铮而言,他只能是彻底地绝望,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李云疏急道:“霍爷爷,我不会……”

“李云疏!”霍老爷子猛然拔高的声音让李云疏陡然一顿,只见那双苍老的眼睛中已经泛了一丝水光,连声音都有点哽咽道:“霍铮没有母亲,所以就由我这个老头子来问你一句吧。你有这个决心,能承诺爱霍铮——”

“一辈子吗?”

整个房间陡然沉默下来,连空气都似乎即将凝固。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李云疏慢慢地翘起唇角,露出一抹温和的淡笑:

“一辈子太短,我想……我的下辈子,恐怕也是能够承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