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茶道交流活动既是要向全世界推广华夏的茶文化,又是要向所有国家、地区的茶道协会展示各自的茶艺水平。所以自第二日的下午开始,每个协会的茶艺展示活动便正式拉开帷幕。
李云疏从未参加过这样大型的茶艺展示活动,但是在之前一个多月里,b市茶道协会自己举行的茶艺交流活动他倒是参加了不少。刚上了台,李公子便淡定从容的净手、洗盏、蒸煮茶水,一切如行云流水,仿佛本该如此。
b市茶道协会的茶艺展示是在整场茶艺展示活动的中间,与其他四个协会的参展人员一起进行。上万人的博览中心里就是再如何平静,都会显得有些吵闹,但是对于有的人来说,外因终究是外因,无法阻碍心中的平静。
霍铮沉默地站在李云疏那张茶桌前不过五米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俊秀漂亮的青年气定神闲地用茶夹将茶叶捋进茶壶中,又见他淡然微笑着品嗅闻香杯,等到一整套的茶艺展示全部结束时,所有观赏的人还未从中回过神来。
李云疏从展厅的一旁下了几层台阶,他走到霍铮的身边,讶异地发现这个一向淡定镇静的男人正微愣着发呆。他不由低笑出声,问道:“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青年低悦好听的声音让霍铮倏地从出神的情况中转醒,他微微一怔,眨眼间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霍铮转过头看着对面这个正对着自己微笑的青年,薄唇微勾,道:“没什么。今天这么快就下来了?”
听了这话,李云疏转头看向了那边的展示台,霍铮便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又有五人上了茶艺展示台,准备开始自己的茶艺展示。
李云疏望着那些已然开始的茶艺展示,道:“今天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但是一共有五十多场茶艺展示。这次毕竟只是一个公开性的展示活动,主要是给外人展示华夏的茶艺,并不算多么隆重复杂,所以我也不用将所有的工序都一一做完。”顿了顿,他又笑着补充道:“不过确实是比以往要草率了一点,希望老师不要介意才好。”
闻言,霍铮深邃漆黑的眸子里酝酿了一点笑意,低声道:“你比他们其他人都要出色,也幸好……展示的时间很短。”
这声音十分微弱,在略微嘈杂的环境里更是让李云疏无法听清,他愣了一瞬,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霍铮却轻轻摇了头,没有再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岔开话题问道:“听说今年b市茶道协会的收获颇丰?”
李公子轻笑着颔首:“嗯,听陈老说,确实比往年还要多升了几个点。不过可惜的是,昨天活动结束的时候评比展厅的活动,今年是江南茶道协会获得了第一,倒是令陈老他们心中……有点愤懑。”
说是愤懑,其实李云疏可记得,就在昨天,当大会官方宣布今年的展厅布置第一是江南茶道协会的时候,陈老那直接就吹胡子瞪眼的恨不得上场就和华夏茶道协会的代表干上了,嘴里还不停地嘟囔:“那群小家子气的玩意儿哪儿比得上咱们的大气磅礴啊!咱们b市茶道协会才是气势啊,气势!”
偏偏江南茶道协会昨天来的代表中,地位最高的也就是徐昱卿了。虽然与陈老同样是副主席职位,但是他可比陈老年轻了快三个年轮,也没办法学着自家外公、自家老师一样直接当众与陈老捋袖子干上,只得无奈地吃下这个闷亏。
嗯,徐昱卿发现,自从他今年来到b市以后,就好像……
把过去这二十几年自个儿欺负别人的事情都报应回来了。
想起昨天离开会场的时候徐昱卿那副对着陈老无奈点头的模样,李公子便不由自主地噗哧笑出声来。虽然手中捧着个第一名的水晶奖杯,可是按徐昱卿那谦逊恭敬的模样,似乎自个儿是第二名似的。
“怎么了?”突然看见青年垂首低笑的样子,霍铮困惑地蹙了眉头,问道:“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吗?”
李云疏却摇摇头,道:“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起来昨天晚上我们离开会场的时候,陈老一直批评徐昱卿……哦对,就是江南茶道协会的副主席,你也见过的。陈老批评他他又不能反驳,那种想要说话又不能说的样子,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听到这个名字,霍大少的脸色刷的一下就拉下来了。
而李云疏却仿佛一点都没有发现对面这个男人的异常,他抬首思索了半晌,又接着道:“走的时候我记得小泽也上去嘲讽了他一下,没想到被人家一句话就给还了回来,唉,小泽还是差了一点啊。”说到这,李云疏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诶对了,今天怎么没看到小泽?”
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一点表情波动,霍铮面色铁青道:“他今天身体不舒服,我让他留在家里了。”语气低哑沉闷,浑身气压极低,仿佛要冷到了南极。
李公子似乎终于发现了一点霍铮的异常,他奇怪地上下打量了对方许久,问道:“那小泽确实是要好好休息了。不过霍铮,你的脸色……似乎也不大好,身体不舒服吗?”
霍铮:“……我没事。”
他才不是身体不舒服……
是心·里·不·舒·服!!!
憋着一口闷气,霍大少是无处可撒。
他好不容易从米国赶着回来了,和对方见了面,谈到的话题居然是别的男人?!
这简直就是霍大少的噩梦。
“不过我觉得,今年江南茶道协会之所以能赢得展厅布置的第一名,那副发绣……真的作用很大啊。”李云疏低声叹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你或许没看见过那副发绣,真的是大师手笔,看得出来有数十年的功底,用了心血绣成。”
“头发……绣的?”大概是霍家人的通病,霍铮捕捉到的第一个关键词就是——“头发”。
“嗯,是头发绣的。”没有再在这个方面浪费太多时间,李云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然后轻咳了一声,问道:“咳,霍铮,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当年霍家,为什么选择的是我的母亲呢?”
霍铮闻言一愣,并未立即回答。
李云疏故作镇定地微笑,然后又说道:“虽然在那个年代出来做奶妈的人已经不多了,但是如果霍家要找,肯定还能找到出身较好、家庭……和美的,但是,为什么要找一个刚来b市、未婚先孕的女人呢?”
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社会对于未婚先孕的接受度已经非常高了,但是在当时,未婚先孕简直就是一种耻辱。所以李母在那个男人不愿意娶自己的情况下只能逃离了小山村,到了b市也一直说自己的男人早死了。
霍家完全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找到一个比李淑凤更加适合的女人来哺育霍家的大少爷,但是为什么……就偏偏选择了李淑凤?这个问题,其实也一直困惑在李云疏的心头,不得其解。
霍铮并没有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俊挺的眉峰稍稍蹙起,片刻后,他轻叹了一声,道:“其实李婶是由我爷爷亲自选出来的。”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李云疏的预料,他诧异地睁大双眼,便听霍铮又接着说了下去:“霍家自百年前因为朝代更替,家道中落。等到了战乱时期,我爷爷才从枪杆里又爬了上来。其实我的曾祖父是前朝的大学士,但是爷爷却只有初中学历,没有什么文化水平。”
这件事李云疏大概从霍少泽那儿听说过,霍家祖上声誉显赫,一直是书香门第,直到前朝覆灭时遭了灾,才几乎将几百年的家业毁于一旦。等到霍老爷子这一代愣是用枪子把霍家打了回来,才又有了如今的霍家。
“老爷子对学历和出身不是怎么看重,当初……我的母亲早去,他只要求尽快联系上能够哺育我的人,因为时间很紧,就把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了霍家相看,他一眼就看中了李婶。”
李云疏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是我妈?”
霍铮回忆了片刻,然后道:“小时候爷爷好像提过,李婶……咳咳,长得有点像他的初恋情人。”
李云疏:“……”
这是什么理由!
霍铮大概也是觉得这个……原因有些太过于尴尬,他干咳了一声,然后故做正经地敛了眸子,语气淡定道:“说是初恋情人也只能算是暗恋了,当年暗恋李老夫人的人能从江南数到北平,我爷爷当时只是一个小兵头子,算里面最不可能的了。”
“阿秋!”远在s市的霍老爷子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仿佛是想起了在自己童年的时候,霍老爷子总是在自个儿耳边老神在在地“回忆往昔青春岁月”,霍铮的脸色又深沉了几分,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毕竟是当年的江南第一才女,以老爷子当年的地位恐怕还是等以后当了军长,才有可能见着人家一面。”
一边说着,霍铮一边垂了眸子看向李云疏,却发现后者正微怔着没有吭声,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惊到了。他慢慢蹙了眉头刚想提问,还没开口,便听一旁有个激动的声音忽然响起:“诶诶诶,徐副主席上台了!那可是高大师的关门弟子诶!”
倏地一愣,霍铮和李云疏一起转首看向不远处的展示台。只见在正对着他们的位置,斯文的男人正轻轻坐上了茶凳,开始焚香净手。
“我听说,今年江南茶道协会好像是把他们珍藏的一罐一级碧螺春都拿出来了。”
“是啊,听说就是徐副主席手中那一罐。”
“哪儿啊,我还听说是由李老爷子自己亲手制作的呢!”
……
毕竟也算是名人了,徐昱卿的名声早在十几年前就在茶道界里打响,光是李家外孙这个名号就让他无所不知,更不用说他竟然是高大师唯一的入门弟子。
看着展台上那碧绿澄澈的碧螺春茶汤,李云疏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他神色复杂地拧紧了眉头,喃喃自语:“连霍老爷子都觉得……原来真的有那么像么……”
霍铮低声问道:“什么?”
“没什么。”李云疏轻轻摇摇头,然后勾起唇角,笑着故意扯开话题道:“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徐先生展示茶艺,碧螺春的展示过程和我刚才的略有相似,但是真正的大师都能从一样的茶艺流程中表现出不一样的东西。他是做到了。”
霍铮闻言却不悦地蹙了眉头:“你比他好。”
李云疏不由失笑:“你这真是……”
“你们二人确实是各有千秋,不同风范。”
一个慈祥洪亮的声音忽然从李云疏的身旁响起,将他还未说完的话打断。李云疏惊诧地转身看去,便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微笑着望着自己,道:“刚才你展示的银针茶艺我也看见了,确实不错。年纪轻轻就能品味到茶道静心凝神的心态,从这一点来说,我家昱卿倒是真的输给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老人家一直笑着盯着李云疏。那双慈爱温和的眼睛仿若是一弯湖水,让人能从中感觉到一丝平和宁静,忘记烦忧。但是不知为何,李云疏却能从中感觉到一丝疲累沉重,而老人一整头花白的头发居然是从根部一直白到了发梢。
但是听到“我家昱卿”四个字,李云疏却是心中微微一颤,惊怔着没有吭声。
而那老者却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之前就听老黄谈起过他这个得意弟子,今天一看,还真是出色。李小友,我们也算是有缘,我也姓李,江南茶道协会李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