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分钟后,当炅鋆落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再次走进内室的时候,夏少正支颌斜坐在塞了三、四个软垫的藤椅上,笑眯眯的瞧着推门进来的炅鋆落。
白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整个房间里暖洋洋的,完全不复先前的森寒。
炅鋆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好吧,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不知夏少他,是用了什么法子将满身杀气的白姬劝解了走。
炅鋆落看了一眼夏少,没有问,只是默默地把热咖啡递到所长手里。
他接过咖啡,垂下眼睫,杯子里升起的雾气顿时模糊了他的镜片,也遮住了他的眼色,只听他柔声说道:“你准备准备,再去一趟滇城吧,善后。”
炅鋆落腾的扬起脸,目光如过隙的白驹,嗖的窜到所长面前:“你去吗?”她脱口而出,自己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先问这个,难道是因为自己害怕?还是说下意识的就觉得所长在的地方对她来说就是最安全的?
夏少没有说话,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复又戴上,然后抬眸望向她,神色很温和。
“那个,”炅鋆落绞着手指,吞了口口水,她是真心觉得愧疚,事务所里的大家其实一直待她挺好的,虽然表面上不冷不热,但实际上从不让她落单,遇事总有援手,绝不会放任她不管,可她呢,不仅什么忙也帮不上,还尽给他们添麻烦……
她觉得心里很堵,歉意像一颗实心的铅球,沉甸甸的压在胸口,她想道歉,也决定非道歉不可,但就是觉得不好意思,因为真的歉疚,所以才真的过意不去,许多话反而说不出口。
“对不起。”她小声的嗫嗫,觉得自己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茫然的视线低低的定在指尖上,头也不敢抬。
夏少慢慢的竖指在唇,微微摇头,这缓慢而简单的动作竟看得炅鋆落无端的心头一动,像受到了什么蛊惑,一瞬间有种异样的感觉在骚动。
“我没空去。”他朝对面的椅子努努嘴,示意她坐下来说话,“我和算命的另有一桩委托,下周一就要启程。”
算命的。
脑海里浮现出百解那张总是毫无表情的脸,妖美得像用最精细的兔毫笔和最新鲜的矿物颜料由最优秀的画师勾勒出来的面具。
炅鋆落的心又一动,这次却是收紧得有些疼痛,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情不自禁的又握成了拳。
“夏少,我可以问问是什么委托吗?”她咬唇开口。
对面安静微笑的男子似有一眨眼的惊奇,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惫懒模样,气息悠然的简答她的询问,“圣玛利亚女子中学,蹊跷的学生昏睡案,时间”他的目光透过干净的镜片,明灭不定的摇晃在炅鋆落的脸上,“半个月吧。”
炅鋆落在心里飞速的盘算着,没有所长在,她委实不想去独自面对白姬,况且,白姬本就不喜欢她,经过这件事后,必定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爽。
她还想好好的健全的活着呢,她主意已定,遂大着胆子提议道:“夏少,我……可以和你换一项任务吗?”
一个是有恨你入骨的雪女相陪的生死攸关的雪山行;一个是有孤单到让你揪心的美人结伴的神秘莫测的女校行;不用动脑也晓得该往哪一条路走,何况是心智健全的炅鋆落。
所长依旧歪在藤椅上淡淡漠漠地望着她,连支颌的姿势都没有变一变,就这么静静的、定定的,望得炅鋆落心里突突突的打起了小鼓,不知自己的要求能否被接受。
“你知道的,阿解他,除了我,不与人亲近的。”夏少往前凑了凑身子,眼里仍是情绪难辨。
炅鋆落默然片刻,忽而深一口气,飞快的说道:“是因为一旦成为好友就无法为我们占卜了吗?”
书蠹说过,卜卦之人是占不出自己或者与自己联系密切之人的命运的。
百解唯一亲近的人就是夏少,而唯一算不出卦的对象也是夏少。
再联系过往多起危险事件,大家能够全身而退,百解的卜卦功不可没。
她早已想过,百解如此刻意的拒绝与他人交心,是不是就是为了保持安全的距离以便预知我们的吉凶祸福呢?
倘若果真如此,他该……多么……
炅鋆落觉得自己的胃部一缩,仿佛要窒息,她一脸固执的注视着所长,倔强的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所长显然没有料到她已经想到这一层,更没有料到她会这样直言不讳的问出来,始终未曾褪去的浅浅笑意在此刻终于化去。
“是。”他低声承认,双眼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深深的、深深的凝视着她,他知道自己骗不了面前这个总是让他牵挂的小姑娘,因为发自内心的不想骗她、不能骗她,何况,有些事,迟早要解决,晚来不如早来。
果然,炅鋆落但闻是字就皱起了鼻子,略带恼怒的样子让他觉得可爱。
“这、不、公、平!”她一字一顿的说,眼神带上了严厉。
怎么……怎么可以因为这些……就……就限制了一个人交朋友的权利呢……他怎么能……怎么能!
“唉”所长极为难得地叹了口气,声音却很平静,波澜不惊、点尘不起,仿佛连呼吸都已被拒绝执行,“闪闪,你知道他的卜卦可以给大家减少多少危险吗?”他半闭了眼,似是不愿泄露其中的复杂情绪,只是轻声补充道,“而且,这也是百解的意思。”
“靠!是百解的意思,你就由着他去了吗?你他妈的是猪脑子啊!”炅鋆落虽然素来随意宽和,言行有礼,但并不是没有脾气,一旦触到了点发飙起来,也是会开骂的。
夏少一愣,显然被她这一句“靠”一句“他妈的”震傻了眼,但随即“噗噗噗”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哈哈哈!”
炅鋆落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顿时脸色微红,索性的气急败坏地抓起一个软垫朝捧腹而笑的夏少砸了过去:“喂,你笑什么笑!这种时候还笑!”
垫子用力的甩出去,手却软了,声音也跟着软了,她幽幽的敛了神色,“喂,没有谁喜欢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的啊。”
笑声在她的话尾戛然而止,夏少又低下头摘下眼镜掏出擦镜布擦,明明那镜片方才就已经被擦得很亮很亮了,可他还是那么一下一下的擦着。
“嗯。”
似有若无的一声“嗯”。
炅鋆落一动不动、眼镜一眨不眨的盯着夏少,等他的下文,岂料夏少突然收起擦镜布架回眼镜,朝她邪邪一笑:“所以算命的有我呀!我堂堂夏大少爷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英明神武侠肝义胆聪明伶俐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砰!”回答他这番鬼话的是又一只正中其脸面的软垫。
“喂,我要跟百解搭档!你去给白姬收场,不然”炅鋆落别过脑袋闭上眼,似是在调整情绪,少顷后,她转回脸,坚定地说道,“不然我就引咎辞职,大家再见,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