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沙沙……”安静的教室里只能听到笔尖在纸上飞速滑动的声音,清晰得仿佛连笔画数都能够数出来。
这是艺术学院服装设计系大三学生的政治科目考场。
考场里唯二的两位监考老师在教室里一前一后安静的坐着,无声的关注着我们这群考生的一举一动,连丁点脚步声都不肯给。
而我就坐在教室正中偏左的位置,看着眼前写了一半的考卷,久久不敢再落笔。
自从初一时和政治狭路相逢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如此顺畅的回答政治考题,顺畅的简直令我如坠梦中,不过这不是梦,却也不完全是现实,因为我和现实之间,还横梗着一支笔。
一支白色笔管、尾端浮着一朵我从没见过的白底飘紫红的立体花的笔。
而这支笔,此刻就握在我手中,笔尖迟迟不敢再触碰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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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前,也就是上午十点左右,我蹲在楚河汉界事务所的沙发上进行考前恶补。
“……我们党所以赢得人民的拥护,是因为我们党在革命、建设、改革的各个历史时期,总是代表着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着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着”老天啊,我又卡壳了!短短一段话,不知背了多少遍,还是不定点的卡,简直让我有了抓狂的冲动。
其实吧,我记忆力不算弱,平时也挺擅长背书的,通常一篇古文给个十分钟准能搞定,十二位以下的数字看三遍就能稳妥记下,可只要一碰到政治,脑子就不通路了,像是遇到了精妙无双的绝缘体,无论如何也导不了电。嘴里念的明明是句子,到了脑子里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一个一个字,进而在传送过程中崩溃成一笔一画,你说,都成一笔一划了,还怎么组合成原貌呀?
因此,我痛苦的抱头蜷缩在楚河汉界事务所的沙发上,用不共戴天的目光仇视着膝盖上放的我那本该死的政治书。
政治,政治,为什么要非考政治?连英语都可以免修,为什么政治就不可以?想我从大一到大三,这都已经是第九门政治课了,好在这次是最后的一门,否则,再每学期每学期的和它搏斗下去,我就甭想在大学四年里享受一次哪怕是最低等的优秀奖学金了!每回我伸向奖学金的爪子都被政治一门拦腰斩断,倘若没有政治,我早就捧回两千不,三千的奖学金了。
唉唉,我叹息着臆想中插翅而飞的人民币,观望着下午就要举行的政治考试,两相对比,只觉得头疼得愈发厉害了。
“代表着最广大人民的利益……”冷不丁斜靠在长塌上的所长扬声接上了我没背出来的下半段,他闭着双眼,白皙的手指无奈的搓着额角,“闪闪,你说你这一段都念了六遍了,怎么还是在中途死不瞑目?我都听得被背书了。”
“啊哈哈,”我干笑了两声,“夏少,要不我还是回家去背吧,免得把你的耳朵荼毒了。”
或许是因为我从小就能看到非人生物,所以始终难以用科学社会主义武装自己,更没法对不存在于科学社会主义中的妖魔鬼怪视若无睹,于是间接加重了我这个政治白痴的白痴化程度。
“嘁,你以为换个地方就能白痴变天才了?”他坐起身,不屑的拽我一眼,“你就在这儿呆着吧,反正今儿冬至不会有什么生意上门,你在这里有吃有喝有暖气,不懂了有我可以问,看累了有我陪着娱乐,还能结半天工资,何乐而不为?”
我想了一想,再仔细的想了一想,觉得所长说得委实不坏,我家那没吃没喝又冷清的小窝不见得就比这里更舒服,待在这里,只除了娱乐的时候是所长玩我不是我玩所长之外,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于是,我在办公室里温书温了一上午,可惜并没有记住多少,临走时,神色古怪的所长递来一支笔。
“闪闪,这支笔借你,考完试来还我。”
“夏少,我有带笔啊。”我一头雾水,虽然本人政治奇烂无比,但考试就只会是考试,无论考哪一门它都是考试,所以最基本的身份证、准考证、文具神马的我自然还是会带全的,遂委实不能明白所长这横插一笔算是什么意思,是鄙视我吗?本姑娘有足够的自知之明,晓得自己的政治破败得足以断金碎石,因此从来不会因为政治被鄙视而窘迫。
所长探身将笔塞进我手里:“本少爷这支钢笔是个宝贝,受过佛祖庇佑,能送你祝福给你好运保你合格……看在我特意把它借你的份上,你可要用这支笔答卷啊。”
我懵懂的接了笔应了两声,便往学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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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我坐在考场中,捏着所长给的笔,心跳加速,额角冷汗蹭蹭,全然不似我以往考试时淡定悠然、视分数若浮云的超脱心态。
这都是因为,这支笔。
这支宝贝的受过佛祖庇佑的笔。
开考时,我想着反正都是笔,用哪支都一样,遂听话的用了所长给的这支,希望它真能保我及格。
不料,这哪是保及格?都快挣满分了!
我答了没多久就觉得笔下意外的流畅,起先满心欢喜,可很快就愁云惨淡,因为,貌似不是我在作答,而是钢笔自己在作答。只要一落到纸上,只要我在脑子里读完一遍题目,它就会自动出墨,描写出准确答案,连我记错的部分都会自动更正。
我吓了一跳:老天,这是什么笔啊?里面存了全套的政治资料吗?还是考试必备内容?
我随手拉过草稿纸,胡乱想了个算术题,谁知笔尖一落纸面,立马就写出了正确解答。我尝试着又出了个文学题,未及密密黑字已飘然纸上。顿时,我震惊了,实实在在的震惊了:这小小的笔管里面难道装了智能电脑芯片?人家深蓝大师也不过就会下棋而已,它居然是智能版的百度百科!太神奇了,根本就是昂扬在高科技顶端的作弊工具啊!
我愣愣的盯着笔杆,一时思维混乱如果让政治老师发现一个经常徘徊在及格边缘线上的政治白痴突然开窍变成了政治考试的奇才……这件事一定会一炮而红,轰动全校甚至上头版头条的,在这个以考试为中心,大家为了几个分数争得头破血流而依然乐此不疲的时代,还有什么能比突飞猛进、直上青云的成绩更让人眼红?
可是,一旦有人要我口述政治而不是书面作答,那我就一定会从众星捧月的云端跌破稳固厚实的地面,直穿入十八层地狱。
因为我不是笔,笔不是我,它没法替我解释,我也无法逼它开口。
何况,人怕出名猪怕壮。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
依靠外力的登高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真相不明,我会被流言戳成刺猬;真相大白,我则会被乱刀砍成肉泥。
肉泥两个字迅速让我的心平静了,本姑娘不求名列前茅,只想顺其自然,于是,擦一擦汗,算算已经答上的题,估摸着以我自己的水平答完剩下的大概能混个七十分了,遂弃置神笔,另换了一支水笔,再次披挂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