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所长的声音从镜子里传出来:“闪闪,有没有看到螺丝?”
我瞧了一眼墙面上的铁皮,这块铁皮总算是用数枚大螺丝鞘住的。
“有,在这里。”我把镜面对准螺丝。
“咦?铁皮和螺丝都不是新的?”所长轻呼。
“是啊,广告牌和支架是新的,这个墙面上的都是旧的。”铁皮上锈迹斑斑,螺丝和铁皮的接口处也红黄层层,显然是经过了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早已锈在一处。
少顷,所长又道:“闪闪,能不能再凑近些?我想细看看支架和铁皮的焊接处,尤其是焊接点下方。”
“好。”我踮起脚尖,努力伸长了胳膊,再次将镜面转向支架,灿烂的阳光从东射来,经过镜面反射在支架上,留下一个被压扁的方形光斑。
就着光斑,我看到紧挨着新支架与铁皮焊接处的地方,有微微的凹陷,似乎是上一块广告牌残留的痕迹。
这处痕迹,原本躲藏在新支架的阴影里,要不是恰好有镜面反射的光亮照着,委实难以察觉。
挪一挪镜子,我眯起眼想要看的更清楚些。只见凹陷处是一个圆孔,孔里面有一圈一圈的螺纹,不是很清晰,许多都被磨掉了,但还是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螺丝孔。
有了这第一个发现,我来了兴致,以此类推,顺势发现了另外三处同样的螺丝孔。四个孔对应着四个支架,我立刻有了想法:莫非原来的广告牌是用螺丝固定的?由于长久的风吹日晒雨淋,螺丝老化松动,加上七月初的黄梅天连日暴雨,钢板的广告牌才终于吃不住力,于是不甘不愿的遗弃了终日相对无言的墙面,然后与底下等人或是避暑的小男孩过度接触。
若是真是如此,那广告牌坠落的意外之说就有理可循了,也莫怪警方将其定义为意外,连我也几乎这样认为了。而且现在改用焊接,不会再像螺丝那样松掉;不锈钢的支架,再蹩脚也不至于被这金匮市日渐烈性的酸雨给腐蚀了。确实,比原来要保险许多。
“闪闪?闪闪?”
所长的声音好像有些焦急,我收回镜子:“在。”
“马上回来。”所长不容分辩的命令,“不要走小路,大马路上哪里人多往哪里走……”
厄……不就是回去嘛,我怎么觉得他像是特别紧张的样子?虽然我确实有些路盲,但市中心这大大小小的几条路还是走得都分外熟稔的……何必额外交代走哪条路?所长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立刻动身,我会让阿解开车——”一句话未完,所长的脸色蓦地一变,我不由得在心里慨叹,向来和颜悦色、笑意绵绵的所长居然还能有这样悚然动容的表情。就算今天我白爬了一趟六楼毫无收获,单看到他这种万年一遇的青白脸色就已经是赚到了。
不过,他这表情来源是什么?他看到了啥?难道我背后有什么古怪?我下意识的就想回头,镜子里霎时传来一声不容置疑的大吼:“蹲下!”我条件反射的迅速矮低身子,登时五道凌厉的爪风削过我的头顶,刮起一阵侵透头皮的凉意。
眼前飘飘然的落下几缕被削断的长发。啊!我的头发!我最宝贝的头发!可恶!我真想跳起来把面前这混蛋揍一顿!可是,一、我不会打架;二、这混蛋显然不是人;三、我害怕。所以,yy是美好的,现实是丑陋的。结果是,我护着脑袋狼狈的抱头鼠窜,连从背后偷袭我的对手是谁都没能看清楚,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眼角的余光瞥见又尖又长的指甲和覆满了黑毛的兽爪。
对方一劈不中,似是楞了一楞,显然没有料到我区区一个人类的小女孩,见到了他的怪物模样后居然没有吓得厉声尖叫、瑟瑟发抖、两腿发软、跪地求饶,竟然还有力气逃跑!然而,攻击的停顿稍纵即逝,它毫不吝啬的向我展示它所向披靡的尖爪。
腾、转、跃、扭、跳……我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躲避那削铁如泥的爪风。不料——
“砰!”
我前扑过猛,收不住力,虽然躲过一击,却以一个狗吃屎的造型被迫与地面亲密接触,原本紧握在手的圆镜也“啪”的一下甩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哐啷啷”的脆响。完了完了,我竟然在这种时候摔倒!难道我的小命就要葬送在这里了么?不要啊,我还没活够呢!
锐利的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我,我都能感觉到那股森森的冷意了,后背的汗毛根根直立,肌肤发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掉落在地的圆镜忽然放光,一道白芒刹那间爆出镜中,直劈向后,瞬间分化成无数条细密黏人的触手,寻丝觅缝的攀上它的身体,裹裹绕绕,结成一个茧把它困在了其中。
“快跑!”所长的低叱传来,不等他吼第二遍,我就已经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撒开腿向楼道狂奔了。
唉,怪不得电梯不能用,扯进了非人物种,随便来个什么电梯意外,我就翘辫子了……我现在奔跑的速度,如果去测八百米,肯定可以破校记录……我脚下步子不停,胡思乱想的趋势却莫名其妙的也不停,而且越是紧张越是跳跃的欢快,不知是基于个什么道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快了快了,我连蹦带跳的滑下七、八阶楼梯,总算看到了圆圆的“二”这个楼层号。我深吸一口气,感到心脏在狂跳,仿佛从十米高的跳台上跳水,恐惧中夹杂着紧张,紧张中夹杂着刺激,刺激中夹杂着生存的欲望,好像再不落水,心就要蹦出体外来。
呼啸的风声刺入我的耳膜,糟糕,它追上来了!好在我就快抵达一楼,绿色的“安全出口”的灯牌已经在向我焦急的招手。我第一次感到,那一星如豆的幽幽萤火,竟然如此明亮如此温暖又如此可爱,将点点希望的种子悄然无声的埋进我的心田。
快了快了,只剩下五、六步了,可是,后脑的压迫力陡然沉重起来,不用回头我也晓得,锋利的爪风正在一寸一寸的逼近我的脑袋。
我快,它却更快!
神啊,谁来救救我吧!我还没有醉过酒发过财谈过恋爱,怎么能够命绝于此?就这样夭折了的话我该有多遗憾呀,难保不在阎王家大闹个三百回合!而且,想我二十年来,何尝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的事值得你提早将我回收?况且我也不是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红颜祸水,根本殃及不到这个世界、国家抑或金匮小城的安危;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体验过全套的人类生活以后才寿终正寝呢?现在的我,连大学生活都没有画上句号呢!
“嗖!”
莫非是老天爷听到了我心中的呐喊?就在我扑向出口的刹那,就在兽爪拍向我头顶的刹那——
一抹金黄风驰电掣一般从门外飞入,掠过我的耳鬓,直冲身后。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我背后的压力顿时轻了,我总算大步跨过了隔绝内外的安全出口,仿佛一下子穿越了地狱和凡间的分界线,白晃晃的太阳照得我眼花。
外头是缩在大厦背后的小巷子,不过站在这里可以看到两边各几米开外的街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喧嚣的繁华让我慌乱的情绪打了一个恍惚:仿佛先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虚无的恶梦。
然而,手指刚触到明显短了一截的两缕长发,我的周身就宛如被浇了一盆冰水,一个激灵,神智回来了,它毫不留情的用事实向我表明,我确实正在被追杀。安定了还不到两秒的心顿时又被悬空吊了起来,我清楚的知道,身后的怪物,只是受了点伤,危险,依然存在。
我飞快的左顾右盼,飞快的估量着距离,飞快的思索着该向何处逃窜。就在这时——
“吱——”尖锐的刹车声刺入我的耳膜,一辆银色的奥迪急停在我面前,车门弹开:“上车!”
百解冷冰冰的声音此刻听在我耳中简直有如天籁,我立马在心里感激涕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喔,算命的,你就是拯救我的吉祥物!你就是慈悲为怀的浮屠!你就是把我从鬼门关拉回的上帝!你,你真是太好了!
“侧身!”他毫不理会我重获新生般的感恩,仍旧冷冰冰的说道。
我连忙扭过身子,一张黄符如箭一般激射而出,擦过我的衣袖,把所有不便为人知晓的异界,暂时阻在了我身后黑暗的楼道里。
我一骨碌钻进车厢,尚未坐稳,百解就一脚踏下油门,车子疾驰而去。
直到四个轮子的奥迪平稳的行驶在高架上,我才从心有余悸的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整个人如同被抽离了魂魄的肉壳,虚脱的瘫在后座上,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四肢重的抬不起来,好像须臾间被掏空了全身的精力,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