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回了院子,谢潮荣把老太太说的话都一一跟妻子说了,陈氏听后倒是淡定得很,原先多半也猜到了一二。谢潮荣偷偷瞄了妻子几眼,见她神色并未有异常,他心里很开心,看来妻子是真的放下那个人了。
因为只有真正放下了,才能做到不悲不喜、不怒不哀。
谢潮荣激动万分,想着要讨好妻子,便立即命人去贺氏那里取对牌。
贺氏这些日子行事十分低调,每日的晨昏定省都会按时带着一双儿女去给陈氏请安,丈夫自打回来之后便从不踏进她的院子半步,她也都忍了。府里上上下下多的是见高捧见低踩的狗奴才,眼瞧着她不得侯爷宠,奴才们也不如从前那般惧怕她了……如今丈夫连自己管家的权力都要取走,那她往后还有什么?
没有丈夫的宠爱,没有管家的权力,往后她不过一个妾罢了。难道往后真要她日日对着陈氏那个农女称奴称婢?不,她贺宏珍做不到。
她原是十分有信心的,可是事情似乎并不如她预料的那般顺利,问题出在哪儿呢?贺氏一番思忖,幡然醒悟,问题就出在那野丫头身上。对,倒是她小看了那个野丫头。
如今回头再去想想,就一切理得顺了。那丫头先是回来避不见人,还收买了素儿放在她身边的丫鬟金贵,叫那金贵每日给自己这边放假消息,要她们一直以为那谢三姑娘就是一个丑丫头。
一个又丑又呆的丫头,委实没有什么好提防算计的,于是她就被反算计了。
还有,青杏在花园里面动手打她,多半也是她事先算计好的。她的目的是什么呢?贺氏如今理顺思路,只稍稍一想,便就知道了原因。如今自己虽则为妾,但是娘家却是伯爵,陈氏虽为妻,却只是农女出身,而侯爷才将回来,自己身边的丫鬟便就打了正经主子,这不是仗着娘家人的势力在打谢府的脸么?
谢家一府两侯,又是百年世家,任自己哥哥再得圣上宠爱,人家也不会放着脸面不要的。再说了,哥哥虽得圣上宠爱,可是谢家三郎的军功比之哥哥只高不低,谢家会给广宁伯几分脸面,却是完全没有必要巴结的意思。
若是自己安安分分的,谢府顾着广宁伯的面子自然会待自己不错,可若是自己不安分了,谢府也绝不会留情面。那丫头真的是好计谋,先是丫鬟打主子,后是玉儿为了丫鬟当着众人的面顶撞侯爷,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算计,打的自己是措手不及,自己还未来得及出手呢,却是叫那丫头逮了个先。
那丫头不过才则十三四岁的年纪,又是在乡下长大的,怎能会有那样的心计?自打回来之后,每走一步似乎都在算计。
贺氏不是个蠢笨的,一番思忖下来,已经理顺了事情的原原委委。可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怪自己粗心大意,竟是中了一个十三四岁黄毛丫头的计。此番想着,贺氏手上的帕子攥得紧紧的,眸光里有着隐忍许久的狠意。
前来取对牌的赵桂氏提醒道:“贺姨娘,奴是奉了侯爷命,前来取走对牌的。”
贺氏收敛思绪,抬眸的时候已是露出淡淡笑容来,望着赵桂氏笑了一下便扬声道:“红芍,去我那红木箱里取了对牌来。”
叫红芍的小丫鬟很快便取了对牌,递给贺氏,贺氏又将对牌交到赵桂氏手上。
待得赵桂氏取走了对牌,红芍方皱眉说:“姨娘,这可如何是好?府上那些个没有眼力劲的狗奴才已经在挤兑姨娘您了,若是再失了管家的权力,这姨娘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奴婢真替您着急。”
红芍跟青杏都是打小便跟着贺氏的,青杏长得娇媚,红芍相貌较之则略微逊色一些。青杏性格有些蛮横,容易动怒,但是却十分重感情,这也是为何贺氏看重她的原因。
一个人但凡重感情的话,你给她一点好处,她自然会竭尽所有来回报你。趁此机会给了她一个将军小姐的身份,往后用得着她的地方,可还多着呢。
至于红芍,行事稳妥,适合留在身边。
贺氏一番思忖,手指在桌案上敲击几下,便道:“我记得你跟厨房里的张婆关系还不错,上次听你回来说了一嘴,她儿媳妇又生了一个?”
红芍跟在贺氏跟前好几年了,有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贺氏说得太明显,她只微微点头道:“是,张婆已有六十高寿,本来府上也打算早早辞退了她,不过她自己说家里人口多,需要一份活计养家。如今她媳妇又添了个闺女,往后家里必然是又多了一份花销,此时若是能得一笔意外之财的话,想必张婆会很开心。”
贺氏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事情你便去办吧。”
庆功宴这一日,陈氏才将起床洗漱,赵桂氏便进来道:“太太,外面几个回话的已经等有好一会儿功夫了,说是今儿个事忙,想着早点回了话还得忙着去。”赵桂氏十分不情愿进来催,不过瞧着事情似乎确实挺急,所以一听说侯爷跟夫人起床了,她便赶紧进来。
陈氏双颊酡红,有些羞涩地说:“你去跟她们说,我马上就来。”说完狠狠瞪了丈夫一眼,都是他惹的祸。
谢潮荣十分委屈,见那赵桂氏应声出去后,他则又厚着脸皮过来,从妻子身后紧紧搂住她。陈氏个子不高,头尖只到他的下巴,他在军中呆了十数年,人也明显精壮结实了不少,他抱住陈氏,陈氏根本逃不了。
房间低头打水的小丫鬟个个都做自己的事情,不敢乱看一眼,不敢乱说一句话。陈氏一向不是奔放的人,此番见丈夫如此厚颜无耻,也有些急了,张口就咬他的手。
谢潮荣闷哼一声,怕妻子是真的生气,便讪讪松开了手,却是身子一转,沉声道:“你们都出去。”
陈氏素来知道丈夫在那事上十分执着无耻,可却没有想到他这般无耻,这大早上的,他撵丫鬟们出去做什么?昨天一夜折腾得还不够吗?若不是他折腾,自己今天能起不来么。
想到这里,陈氏就道:“你们别走,都留下来。”
谁知道,那些个小丫鬟们装作听不见她的话,脚底跟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就都跑出去了。
陈氏气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却是无能为力,只能睁圆了眼睛瞪丈夫。
谢潮荣静静看着妻子娇俏美丽的面容,见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依旧这般娇憨单纯,他只觉得心里甜得能挤出蜜来。
几步走到妻子身边,牵着她的手说:“咱们起床穿衣洗漱,要那些个蠢笨的人留下做什么?你也别气,我没有往那上面去想,我只是想亲手替你穿衣洗漱。”说着已是将水盆里的毛巾拧个半干,用微热的半湿巾子一下一下轻轻擦洗妻子的脸,动作轻柔,仿若怕将她弄坏了一般。
陈氏站着没动,可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虽说当初他为了娶自己骗了自己,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也是真的放下了过去。每个人都该往前面看,过去的就都过去吧。
一番洗漱穿戴完毕后,陈氏先听了几个管家的回话,大大小小的事情繁琐得很,已是有些吃力。她虽则农女出身,但是爹爹是秀才,娘亲一手的绣活人人称赞,父母又只有她一个,还不得娇养着。
所以,她打小便没吃过苦,更不比贺氏那般能将庶务处理得游刃有余。当初愿意将管家的权力交给贺氏,一则是因为女儿没在身边了,二则,也是想讨个清静而已。
如今女儿回来了,她为了女儿,也不能叫一个妾爬到闺女头上。所以,再不喜欢的事情,为了女儿,咬咬牙也就愿意了。
谢府此次酒宴,说是庆功宴,其实也就请了几家子亲戚。
圣上反对结党营私,谢家自然不会顶风作案,那些个亲王权贵自然不会请,朝中权臣也不会去请,左不过就是老太太的娘家云家、大太太的娘家姚家、三太太的娘家陈家,以及谢老太爷的几个同僚好友,还有就是跟谢大爷关系较好的几个同窗,这其中自然包括夏盛廷。
当然,有些个想要攀炎附势的,也会自备厚礼不请自来。
这一世的谢繁华,虽则人通透很多,性子也活泼很多,但到底也十三四岁的年纪了,大兴王朝男女大防不多严,但也没有哪个女子会上赶着往前厅跑去。因此,谢家男人在前面宴客,谢繁华则只呆在后院里。
不过,她并不十分安分,因为想着舅舅就要来了,所以十分激动。
谢繁华盼着舅舅,在后院也坐不住,索性想着便去前厅好了。以前在扬州的时候,她又不是没有跟着舅舅出去应酬过,没什么了不得的。
一直默默尾随在谢繁华身后的金贵却小心翼翼拦住她的袖子道:“小姐,你不能去,你要是去了,四小姐会笑话你的。”
因为谢繁华为了金贵打了青杏,所以这小丫头就跟小尾巴一样一直黏在她身后,谢繁华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谢繁华眼珠子一转,只往自己房间跑去,再出来的时候,已是换上一身男装。
才领着金贵出了汀兰院,便见前面抄手游廊上站着两位年轻公子,一位膀大腰圆肥头大耳,一位则姿色秀雅、远远瞧着,有翩翩林泉风度。
谢繁华心下顿时漏跳一拍,步子也有些沉重起来……夏盛廷,她上一世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