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梓青每日开解苏漫,纪子洲打过苏漫几次电话,都是忙音。
站在5月的夜里,虫鸣声起,纪子洲回想顺德之行,才觉得此刻,生活回到了正轨上。
苏漫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该在自己身上浪费青春。
他看着脚下行道树的泥土,用脚捻了捻,仿佛那是早就污浊了的自己。
回到家,翻着手机,把里面苏漫的照片全都归到了一个文件夹里,标注了收藏,并隐藏了起来。
她大概不知道,他曾拍下她不经意的笑,专注的发呆,爽快的吃东西,各种模样的照片,都存着。
然而,能怎么样呢?
光是一个张琳,就不是省油的灯。
张琳私下里找人打了个女人,是一个女老板,因为张琳不知从谁那里听说,那女人多次在饭局上纠缠自己。
谁知捅了马蜂窝了,对方背后也有人,差点把张琳拘留。
好在有熟人调停,并且严伟明到底顾情面,也只是以为那女人跟张琳别苗头,在张琳面前炫富引得张琳出手,倒是不知道那女老板和张琳是因为他纪子洲争风吃醋,所以出面帮张琳摆平了。
那个女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吊着石膏,没进IcU都是命大,家里人天天写信举报张琳,被张琳又找人堵了。
纪子洲坐在沙发上,无神地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当初陪着贺沁在画廊看到的时候就很喜欢,是破云而出的一束光,照亮了黑暗的世界,也照出了世界的肮脏。
苏漫就是那道光,照亮了他的世界,也照出了他的不堪。
纪子洲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手机上苏漫的名字,最终又按了一次通话,仍是忙音,大概是在逼彼此死心。
他喝干了杯中的酒,吐了口气,走到画前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一声。
他笑自己,不自量力。
纪子洲对苏漫公事公办,对别人也是公事公办。
倒是丛珊这里,纪子洲帮了她一个大忙。
也因此,私下里,办事处不少人都说纪子洲十分偏心丛珊。
丛珊听到之后,觉得这些流言也是莫名其妙,她想找人吐吐苦水,放眼整个办事处,也只有苏漫能够交心。
丛珊请苏漫一起喝咖啡。
苏漫捧着一杯美式,听着丛珊吐槽道,“许书记真的太过分了,什么都要做主都要管,明明应该招标的,非让我拆分项目,我能怎么办呢?是财政这里退回来的,跟我也没关系啊!结果史英菲就说,是我没有办好,但当时上面顾书记、纪主任的签字都有,怎么是我没办好呢?”
苏漫默默听着道,“然后呢?”
丛珊道,“然后纪主任就去财政局帮忙沟通了,最后解决了,还是这一家公司,但杜若兰和史英菲都说,要不是我,纪主任才不会管,你说我冤不冤?”
苏漫点了点头,却没什么表情。
她想,纪子洲可以对丛珊如此宽容,倾力相助,对自己,就只有冷漠的面孔,和故意划清界限的姿态。
跟他谈恋爱,真的是够委屈。
她闭了闭眼,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男人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却在回到办事处,看到停车场里他那辆帕杰罗的时候,又不可遏制地想他。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同一天,这件事还由何嘉扬传到了骆梓青的耳朵里。
骆梓青还有半年就要回来了,何嘉扬等人都盼着呢,平时大事小事都来跟骆梓青通气,联系得更频繁了。
这天说起许峰,何嘉扬对骆梓青道,“许峰自己孬,对谁都不满意,倒是听说他现在的搭子纪子洲很厚道。”
骆梓青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却对纪子洲有不一样的评价。
何嘉扬还在说许峰运气好,碰到一个好相处的搭子。
骆梓青却道:“未必,纪子洲恐怕很清楚,许峰上面是吴沛海,这些公司到底是吴沛海要用的,还是许峰要用的,很难说。”
何嘉扬吐槽纪子洲道:“那不就是个标准的政客嘛。”
骆梓青听着,想着苏漫对纪子洲的念念不忘,又想到自己援藏的这三年,落寞一笑,劝何嘉扬道,“骨气是要付出代价的,该折腰还是要折腰。”
何嘉扬道,“我才不信你是这样的人呢。”
骆梓青戴着眼镜,对着电脑屏幕,有些愣怔。
想着当初失落的出走,如今这三年的收获,让他也已经看淡了当初的不甘。
他道,“人都是会变的,但我的初心不改。”
何嘉扬道,“我们都盼着你回来呢。”
骆梓青微笑道,“快了。”
挂了电话,骆梓青对着电脑,翻看着苏漫这些年来为他做的那么多期特刊,修的这几千张照片,每张照片都不是他们的合照,却在创建人和修改人的位置,显示着他们电脑的名字。
他想,苏漫大概没有发现吧?
否则,她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好在,再熬半年就能去见她了。
本以为时间已经过得很快了,可是,因为苏漫,最终又把生活变成了煎熬,就像她每日被纪子洲煎熬一般,他也因为陪不到她,而遗憾伤感。
感情,真是折磨人的东西。
五月中旬的时候,苏漫的大学室友发来消息,问端午小长假要不要在厦门相聚,苏漫想着小长假也无处可去,于是积极参与。今年的端午在五月,来得还挺早。
苏漫一边回着室友们的消息,一边对骆梓青道,“端午我要回厦门,给你寄好吃的要不要?”
骆梓青在喝粥,配着吃最后一片水牛奶奶酪,他道,“上次顺德这个奶酪倒是不错,很奇怪,居然是咸的,更奇怪的是,非常好吃。”
一句话,再度勾起苏漫的回忆。
和纪子洲去顺德的那几天,可以说是他们之间相处的,为数不多的甜蜜时光。
苏漫唔了一声,刻意避开了顺德的话题。
骆梓青才想起来,苏漫是跟纪子洲一起去的。
表面上越是大大咧咧的人,实际越是敏感,苏漫就是这样,看似乐观开朗,内心却细腻敏感。
骆梓青知道她想到了纪子洲,没有继续说下去。
然而苏漫一想到纪子洲,纠结的情绪又反复,于是找了借口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又翻来覆去睡不着。
室友们兴高采烈,有两个已经结婚生娃了,这次要把娃也带去,另一个仍是单身,问苏漫有没有男朋友,苏漫表示,“单身狗一枚。”
明明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却仍是单身,多么的可笑?
一夜难眠,直到早上四点才隐约睡下,醒来不过六点多,苏漫又赖了会儿床,然后洗漱一番,去办事处吃早饭。
纪子洲坐在他的老位置,一边吃早饭,一边在回复手机消息。
苏漫吃了早餐上楼,填了一张外出请假的单子,许峰这两周去市里培训了,纪子洲代管工作,签字也要找他。
苏漫把请假单交给了党政办的小姑娘,让她夹在一堆要纪子洲签阅的文件一起,然后回了自己办公室。
这几天贺沁一直来找他,让纪子洲被纠缠得十分厌烦。
也是这番纠缠,让纪子洲更清醒地认识到,如果他和苏漫真的在一起,要面对的阻碍何其多?
光是一个贺沁,就足够他头疼的。
就眼前来看,他依然非常需要贺鹏程的支持。
纪子洲早就听说,贺沁再度失恋了。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贺沁会反复陷入无望的感情里,跟不同的男人纠缠,却没有结果。
但他更不明白的是,他们既然离婚了,她又为什么要来纠缠自己。
纪子洲在签文件,看到苏漫的请假单子,这么多天的冷漠相对,以及贺沁的反复骚扰,让他理智的高墙裂开了一道缝。
手机响了,是张琳。
“那个老妖婆的妹妹又来找我了!”张琳开门见山。
纪子洲听着她在那头大骂那个被她打了,却差点反过来把她弄进去的女人,没有接话。
也是,张琳颠倒是非的本事一直很高超。
听到最后,张琳问,“你说怎么办?都怪你,干嘛要告诉老严?”
纪子洲道,“就算我不说,也会有别人会告诉他,与其让别人添油加醋,不如你自己坦白从宽。”
张琳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被严伟明这几天的冷落,让她还是有些难堪。
严伟明居然千年难得地回了他自己家里去住了,陪他那个糟糠之妻,身材像水桶一样的老女人。
当然,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但以前,他最宠爱的还是自己。
他现在回家,表明的是他的态度。
他对自己不满意了,张琳眼看自己就要失宠。
她对纪子洲道,“老严好几天都没来找我了,上班时候我也见不到他,潘博明一直帮他拦着我。”
纪子洲嗯了一声道,“那不是正合你意?”
张琳却问,“我失宠了,你会不会要我?”
纪子洲敷衍地反问,“我敢要你吗?”
张琳说,“你真坏。”
两个人在电话两端,一个专注于调情勾引,一个却疲于应付。
张琳道,“我不管,要是我失宠了,结果你知道的。”
纪子洲反问,“我知道什么?”
张琳哼了一声不答。
纪子洲叹了口气,合上了面前的文件,揉了揉额头,对她道,“我知道了,回头我跟他提一下,但是这种事,还是你自己低头,比什么都有效。”
张琳道,“我就不。”
纪子洲觉得头越发的疼了,张琳任性起来毫不顾忌,任谁劝都不听,他道,“不论如何,你现在只有靠着他,这件事,还是要靠他给你摆平,你又不是不清楚。”
张琳嘟着嘴,心不在焉道,“你就是不肯帮我的意思了?”
纪子洲道,“没有,如果我不帮你,就不会在他面前提起。”
两个人又闲扯了好久,纪子洲看到另一个号码上的贺沁来电,只觉得冤家真多。
跟张琳闲扯了半天,又应付了贺沁,纪子洲把人才办交上来的材料和苏漫的请假单拿了出来,打了分机下去,没人接。
他立刻又打了金素恩的分机,金素恩接了之后道,“苏科刚刚出去了。”
纪子洲道,“等她回来让她来找我。”
金素恩答应了。
苏漫的确是在躲纪子洲,可是金素恩在她回办公室之后,当众如实告知了纪子洲找她。
这让苏漫再不能逃避,只能拿着本子上了楼。
纪子洲办公室里有人,苏漫坐着等了一会儿,里面出来的是杜若兰。
两个人打了照面,杜若兰眼睛朝天,看也不看苏漫,踩着高跟鞋下去了。
纪子洲办公室里都是杜若兰身上的香水味,苏漫打了个喷嚏,连忙捂住鼻子。
纪子洲看了看她,对她道,“坐。”
苏漫老实坐下,等候发落。
纪子洲拿着休假单问,“端午出去?”
苏漫点头。
纪子洲又问,“跟谁去?”
苏漫抬头,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是心悸。
苏漫躲开他的目光,看着他身后的书架道:“去见朋友。”
纪子洲看看她,问她,“我陪你去,好吗?”
苏漫重新面向他,却觉得他的样子真是陌生。
她刚开口想问什么,纪子洲的手机就响了,又是贺沁。
苏漫坐在他对面,看着他面无表情接电话。
今天,其实是苏漫的生日。
然而她却无法开口说,让他陪自己过。
苏漫听他说着,好的,晚上见的时候,告诉自己要死心。
她觉得在他面前,自己甚至都无法呼吸了,眼眶也溢满了泪水。
苏漫努力仰头,吸鼻子,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不堪。
纪子洲挂了电话,对她道,“端午我跟你一起去。”
苏漫道,“不用了,我去见朋友的,我们又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不方便。”
纪子洲看着她。
苏漫刻意地笑了笑道,“您要是真需要人陪,要不就今晚跟我一起吃饭啊。”
纪子洲皱眉,知道她是故意的,刚才的电话内容她又不是猜不到,他耐心地对她道,“今晚不行,但端午可以。”
苏漫收敛了笑容,让他签了字,对他勉强笑了笑道,“不必了领导,我开玩笑的,刚刚是您前妻吧?我看到过她好多次。”
纪子洲还想说什么,苏漫已经抽走了他签了字的请假单,下楼去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苏漫明白了,有些人不可替代,比如,他的前妻之于他,哪怕离婚了,也是藕断丝连,什么时候破镜重圆,只怕自己还要给他包红包呢,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