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老嬷嬷是薛瑛的奶嬷嬷,打从薛瑛出生开始就伺候在跟前,后来薛瑛嫁来林侯府,她也是跟着一道过来的。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以前倒是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如今再回首过去,凭着一点点记忆,倒是能够寻得蛛丝马迹。
“老奴查到了,这吴三出了侯府后,并没有离开京城。而且,他还娶有妻室,岳丈家是开肉铺子的,一年到头也能赚几个钱。”那老嬷嬷稍稍抬了抬头,笑着道,“吴三偶尔跟着镖局跑几趟镖,赚些小钱自个儿用,也没个正当营生。左右他那岳丈家就一个宝贝闺女,所有钱都贴给他了,也不需要他赚多少钱。”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吴三成日游手好闲,在家中地位自然不高。他那婆娘生得厚实,为人也凶悍得很,吴三的日子很是不好过。”说完这些,老嬷嬷才将扯上正题道,“想来苏氏一直以为那吴三离开京城了,所以这些年来两人倒没多少来往,不过,苏氏在庄子上呆的那几日,有人说常常能够见到一个陌生男子出入咱们府上的庄子。老奴听那些庄子上的奴婢描绘,听起来,正是这吴三。”
坐实了自己的想法,薛瑛到底松了口气,面上笑容也渐深起来。
刚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忌讳女儿在场,便朝女儿使眼色道:“琬琬,你也听够了,也该出去忙自己的了吧?”
既然解了心中疑惑,林琬便也不再多逗留,只在周老太君怀中蹭了蹭,这才离开。
林琬走后,老嬷嬷又说了些,薛瑛不爱听,只吩咐道:“拿人拿赃,捉奸捉双。我今儿故意在苏氏跟前说要接她回去,想必她此刻已经欢喜得忘乎所以了,你暗中派人盯着,一旦发现那吴三再去苏氏那里,即刻命人回来禀告。”
那老嬷嬷笑着道:“姑娘你就放心吧,这么些年了,老爷将那苏氏母女都宠上了天去,如今要是知道不但苏氏背叛了他,且那两个孩子可能都不是他的,想必会十分生气。”她又沉沉叹息一声道,“姑娘也受了这么些年委屈了,此番叫咱们抓到把柄,不论对老爷,还是对苏氏,那都是报应。”
又提到伤心往事,薛瑛再没有任何伤怀,只清浅笑道:“我倒是想看看林成寅得知真相后的反应,他拼尽全力去维护的人,要么背叛他,要么可能还不是他亲生骨肉……戴了十多年绿帽子,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那苏兰蓉,结果却是替旁人养了十几年儿子,真是天大的笑话!”
想到此处,薛瑛就十分激动。
这于林成寅来说,真是最有力的打击,她一定要利用好了,她要给林成寅致命一击。
为了计划能够得到最好的实施,薛瑛且先从仁心堂搬回了贵安侯府,才回侯府去,小姑子林三娘便寻了上来。
“二嫂,您那是什么意思?”林三娘脾性耿直,来了薛氏院子,直接冷着脸道,“你要是还记着咱们之间以前那点恩怨,大可以直接冲着我来,何必损了我你又不讨好呢?你可知道,那苏氏母女都做了些什么……”说到此处,她恨得咬牙切齿,眼泪汪汪道,“我可怜的荃儿,她才多大啊,竟然就……”
下面的话,她都不忍心说下去,只抽出帕子来抹眼泪。
薛瑛一直静静望着她,待得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将命小丫头扶着她到自己跟前来坐下。
“既然琬琬都能够不计前嫌救荃姐儿,你以为,我还会记着咱们先前那些恩怨吗?”薛瑛喝了口茶,然后将茶盏放下,颇为严肃地望着林三娘道,“三娘,我白日那样做,自当有我那样做的理由。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计划,不过,你要是想要打到苏氏那条毒蛇的七寸,需得听我的才行,否则的话,我对你无话可说。”
林三娘一听这话,立即双眼冒光,主动凑到了薛瑛。
“你是打算如何做的?”
薛瑛将事情大概与林三娘说了下,而后道:“到时候,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说罢,便凑过身子去,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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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临近傍晚,晚霞映红半边天,林成寅从衙门回来后,便朝薛瑛这里来。
恰巧才将有婆子回了苏氏那边的事情,说是那吴三果然又摸着去了,薛瑛听后一阵激动,才准备着人去打听老爷回来没,就有丫头来禀说,老爷已经从衙门回来了,且正往这边来呢。薛瑛坐正了身子,悄悄差一个丫头从侧门走,往林三娘哪里告知一声。
就按当初说好的,姑嫂两人合谋演戏。
林成寅进了院子,薛瑛缓缓站起身子来,意思着福了个身子,又坐下,而后侧眸望着林成寅道:“夫君今儿回来挺早的,不过,可不巧了,妾身今儿身子不爽利,怕是伺候不了夫君了。”说完便淡声道,“既然老爷回来了,就开始摆饭吧。”
“瑛娘,我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林成寅官服还没脱下,又是急着回家来的,此番正热得一头一脸的汗,他兀自撩袍在薛瑛身边坐了下来,黑眸锁在她脸上道,“瑛娘,说好的要接蓉娘回家来住的事情,你可有与老侯爷说了?”
薛瑛冷冷睇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忘记了,还不曾。”
林成寅心中着急,但内心也觉得,妻子能够退让到这地步,也算是难得。若是他再步步紧逼,万一将妻子惹得恼火了,她反悔了呢?
尽量按捺下那火爆性子,只望着妻子,温柔笑道:“想来也是你一时间忙得忘了,不过不打紧,既然为夫提醒你了,明儿便与老侯爷说吧。”
薛瑛侧头看林成寅,秀眉轻轻蹙起道:“夫君,当真那般舍不得苏氏?”
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林成寅一愣,黑眸紧紧定在她脸上,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如何作答。
薛瑛笑了笑道:“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也不必瞒我,便是你为了骗得我去向老侯爷求情而说舍得苏氏,我也不信啊。只是,你我毕竟夫妻十多年了,我也想知道,这苏氏到底是哪里好了,竟叫老爷一颗心完全扑在她身上。”
林成寅静静望着妻子,竭力想从她脸上看出吃味的表情来,就像从前一样。
只是可惜了,没有……自打那次之后,妻子似乎真的就对他心如死灰了。林成寅艰难地将视线从薛瑛脸上收回了,默默垂了脑袋,那汗珠子便啪嗒啪嗒滴落在了地上。听了妻子的话,他也在想,到底苏氏哪里好了……
要说起来,他对苏氏,同情更多一些,责任也更多一些。
他将她从外面买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决心,这辈子都会对她好。
他知道两人身份悬殊,不能天长地久地守在一起,可若收她为妾氏,只怕是委屈了她。所以,起初的时候,他是想将她养在身边到十六岁,之后再将卖身契还给她,然后亲自给她择个好人,将她嫁了。
哪里知道,她却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哪怕是一辈子当丫头一样伺候他,她也愿意。
她很可怜,他初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被嗜酒的父亲追着打。那个时候,他才不到十岁,骑在马背上见到了,便教训了那个粗野莽夫一顿,之后给了她一锭银子。原想着,不过是行一桩好事,这样的事情于他侯府二少爷来说,实则是小事一桩。
可没有想到,几日后,那丫头竟然寻上门来。
那日,他出门办事,脚才踏出门去,便见一个什么东西缩在门口。待得细细一看,见是一个人活人,他吓傻了。
天寒地冻,那个时候,她就那样缩成一团蹲在一边。
她冻得浑身打颤,他抱着她去找大夫,那大夫也道,再来迟一步,怕是没命了。
后来一些日子里,她与他说,那个打他的人并非她父亲,她早没了父亲。已经被卖了多回了,辗转反复,她也记不清她到底有过多少个父亲。她说她从记事起开始,就一直被人用鞭子挥打着做事赚钱,打骂她的人很多,而帮她的却没一个。
她说他是第一个帮她的人,所以拼了命逃出来,就是想来找他。
当时林成寅就笑问:“我帮了你就走了,又没留下名号,你怎生知道我的?”
她没有明说,只回道:“就想跟着你做事,不会挨打,一路摸摸索索,就寻得到了。”
当时他静静望着她,见换了干净衣裳的她模样实在娇俏,双颊冻得红彤彤的,似是要烂掉一般,他便动了恻隐之心。
她起初在他跟前伺候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事情受责罚。
他到底同情,想着她以前是吃过那么多苦的人,对她与对其她贴身婢女到底不同了些。久而久之,府中人便私下都道,说苏兰蓉将来会是二爷房里的人。他当时听了这话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想给她一个温暖的家,想好好照顾她,他见过她最悲惨最可怜的模样,所以见不得她再受一丁点委屈。便是后来她做了他妾氏,他也不想她低人一等,于是就宠着护着,甚至被所有人指责,他也没有退缩。
只因为,他曾经发过誓,会一辈子好好照顾她,再不让她吃一点苦。
思忖片刻,林成寅将自己跟苏兰蓉的事情与妻子说了,薛瑛听后,只轻声哼笑道:“你同情她,想一辈子护得住她,所以就百般欺辱于我?林成寅,你将自己对一个女子的承诺呵护,建立在对另外一个女子的折磨上,你就真的英雄吗?不过,当初也的确是我瞎了眼,竟然被你花言巧语给骗了,这才糊糊涂涂过了这么些年。不过好在,如今是想得通了,待得一双儿女各自成了家,咱们便和离吧。”
林成寅微微怔愣片刻,继而肃容道:“瑛娘,你是真的铁了心不想与我过了?”
薛瑛扭头望着他,笑得恻然:“你当你是谁?我已经被你坑了半辈子,难道还要被你继续毒害下去不成?左右我们薛家如今也不会再帮衬你丝毫,我于你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了。与其这样相互耽搁着,倒不如痛快些。到时候,你是另娶名门也好,还是不计前嫌抬了苏氏也罢,都与我无关。”
“瑛娘……”林成寅激动得站起身子来,想说什么,可惜话被薛瑛截断了。
“林成寅,我便实话与你说吧,我就从来没想过要再接苏氏回府来。当初那么说,不过是想先稳住你罢了。”她身子站得笔直,目光阴沉沉垂落在林成寅身上,面无表情道,“且念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我便告诉你,三妹此刻已经去了苏氏那里,找那对母女寻仇去了。你若是此刻去,还来得及,要是迟了一步……依着三妹的脾气,苏氏不死也得缺胳膊少腿。”
林成寅没有想到妻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也没有想到,妻子根本没有想过要接蓉娘回府来,这不过是她跟三娘合谋演的一场戏。
他不敢相信,也害怕她们母女真的会受伤,再留不得片刻,便转身匆匆跑了出去。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毒辣的还在后面,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几乎是用生命去呵护疼惜的女人,结果在他人身下辗转缠绵,说尽淫|言|荡|语。
天色渐渐晚了,天幕呈黛青色,整个街市也都亮起灯火来。
林成寅骑马赶去刘胡同巷子,到了苏氏的院子后,赶紧翻身下马。原以为整个院子都会扭打成一片,却没想到,里面安安静静的,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那扇黑漆小门是虚掩着的,他一时好奇为何三娘不在,便没有出声,而是轻步往院内走去。
巴掌大的院子,伸手不见五指,只一间小屋亮着昏暗的灯。
他朝那屋子走近了些,刚想开口唤人,便听见一些叫人脸红心跳的话语。他忽然脑袋整个就空了,整个人也僵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钉子一般,再挪不动半步。
床板剧烈晃动的声音,伴随着男人低沉的粗喘声,以及女子熟悉软甜的撒娇声。
他不用进门去,也已经知道这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蓉娘她为何要如此对他?他待她那般好,几乎是跟所有人作对去宠她、去保护她,便是她一错再错,他只要想到她以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会昧着良心去保她,可她为何要这样做?
林成寅只觉得整个脑袋都空了,他轻轻抬手,将那扇小门轻轻推开了些。
那巴掌大的木板床上,苏氏白花花的身子与另外一个壮硕的身子紧紧扭在一起,林成寅只看了一眼,便再看不下去。
还没来得及发作,外面林三娘带着好些粗壮婆子举着火把闯将进来,见到林成寅的时候,林三娘故作惊讶道:“二哥?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但见里面忽然没了动静,林三娘也顾不得自己二哥了,直接踢门闯将进去,一把揪住欲要从后面逃走的吴三。
两人都未着寸缕,又被当场抓住,那场景实在难堪得很。
此刻的林成寅如木头一般,听见里面传来苏氏的哭声,他也再没了感觉,只静静站在院子中央,背微微有些驼。
“哎呀,不得了啦,偷人啦!”突然喊叫起来的,是那吴三的婆娘。
她只比林三娘晚来几步,待得冲进屋去瞧见自己男人跟另外一个女人躺在一起后,她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抡起拳头就朝吴三脸上砸去。她不但打吴三,那双痴肥的手还狠狠朝苏兰蓉挥打过去,将两人按在床上往死里打。
“老爷!老爷救我……”苏兰蓉方才听到林三娘唤了一声“二哥”,所以她知道,他此刻就在外面院子里,“老爷,妾身是被冤枉的,妾身叫人害了,您一定要相信妾身。”一边讨饶,一边开始指着吴三道,“是他,是他勾引的妾身啊,老爷,妾身是被迫的。”
吴三一听她竟然反咬自己一口,当即也火了,骂将起来:“想当初你在庄子上的时候,说自己夜夜寂寞无人诉苦,也是我惹得你的?”既然已经狗咬狗撕破脸来,吴三为着保住自己,索性将以前的事情也都说了,“原本我的前程好得很,奈何当初你勾不住大爷,又见二爷只一心想将你嫁出去,就攀上了我。后来你见二爷有心收你入房了,为着你那荣华富贵,便想一脚将我踹了,好在我聪明,留了一手。二爷娶太太那段日子,你见二爷一个多月没有进你的房,就又想起我来。苏兰蓉,你真是好本事,竟然能将那侯府的二老爷耍得团团转。”
林三娘一脚踹过去,然后揪住吴三头发,恶狠狠道:“这狐狸精原早与你有了瓜葛,哼,这要是算起来,苏兰蓉的两个孩子,指不定是谁的呢。”说罢,她又是一脚狠狠踹在吴三身子上,威胁道,“你说出真相来,我且饶你不死。”
吴三一听,便立即脱口将陈年旧事都说了出来,连口气儿都没喘。
苏兰蓉气极,想要阻止他,却见阻止不住,一时间急得顺手拿了把剪刀就朝他身上狠狠戳去。
一边使劲戳一边红着眼睛怒骂道:“给我住口!再说我要了你的命!”
她平时被人捧在手掌心宠坏了,以前无论做错什么事情,都有人替她收拾烂摊子。她素来蛮横骄纵惯了,此刻一时心急,竟然动手杀了人。待得不再听见吴三说话的声音,她才泄了力气止住手,却发现,吴三死了。
苏兰蓉吓得赶紧扔了剪刀,只缩着身子往床边挪去,哭着道:“不是我,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杀的人!有人设计害我,对,是你们设计陷害的我!”
这一番折腾,左邻右舍都围了来,不少人亲眼瞧见苏兰蓉杀了人。
林成寅静静站在外面黑暗中,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天空中忽然飘起雨来,他就倒在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