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之中,一位清丽佳人立于如水月光下,噙着晶莹的泪水轻声说到。
“我决定了......”
绵绵有柔,曲曲有悲,带着她此时的回答,盛子骏的思绪一下子跌入了回忆的洪流之中。
有些时光,对于某些人而言,是一场由甜到苦的旅行。
朱昔时回到太原府后,并没有如盛子骏所料般回到自己家中,而是和他一道投宿到附近的一家客栈。
在游离失所多时的游子心中,家乡是一块不能轻易触碰的心地。思念在这熟悉的环境中一触而发,太过汹涌不能抑制,这些受尽相思之苦的游子,他们需要时间重新融入其中。
或许能体谅她现下这种近乡情怯的心情,盛子骏用自己少有的君子之态,静静地陪伴在朱昔时身边,陪她看尽家乡的山山水水,过往记忆中的点点滴滴。
头两天,这太原府成了他们这两吃货的天堂,用嘴最直观地体验着朱昔时家乡的魅力。
熟悉的家乡味道,一遍遍在朱昔时的舌尖上反复滋润着,反复浸染着。此时的朱昔时似乎忘了先前与盛子骏之间的尴尬,不厌其烦地为他讲述着这些美味佳肴的来历,做法,只要是有关家乡的东西,朱昔时就总是停不下赞口。
而盛子骏,终于如愿在朱昔时身边做了一回慷慨的大丈夫,出人出力出钱,似乎乐此不疲。看着整日挂着灿烂笑容的朱昔时,盛子骏突然间觉得自己钱袋中的银子买到了世间最好的东西,很值。
千金难博红颜笑。
而接下来两天,盛子骏觉得朱昔时似突然变了一个人。笑容渐渐少了,多了几分郁郁的沉默。
没有曲折迂回的飞絮街,每日朱昔时都会来来回回走上好几十遍。起初,盛子骏以为是朱昔时腻味了,才会在这热闹的大街上来回寻找着新鲜感。而渐渐地,这往返路走的多了,盛子骏才明白朱昔时不是腻味了。而是上瘾了。中毒了,入魔了。
她的笑容,会在一个个高谈阔论中的乡里乡亲的话语中浮现。在放缓的脚步中静心倾听他们今天有什么开心的,烦恼的,有趣的,恨不得自己能亲身加入他们的话题之中。好好抒怀一番。
她的笑容,会在一个个擦肩而过之间。渐渐枯萎下来,变涩,变冷,变黯。相逢也不识。如今的朱昔时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般的存在,除了不时惊赞这位“陌生”女子的容貌外。在乡亲们心中不会激起任何有关朱昔时的记忆。
而笑容去了,尾随而来地是想落的泪。当一次次依依不舍地走过那间紧闭着铺门,朱昔时泪光闪闪的眼睛,给了盛子骏最好的答案。
家,朱昔时魂牵梦绕的家。
很多次,盛子骏决定提起勇气,想对身旁的朱昔时说:既然你如此不舍,为何就不能鼓起勇气进去瞧一瞧,那不是你朝思暮想的家吗?可这番话到了嘴边,终是无法启齿。
大约是心疼了眼前这个神色没落的女子,盛子骏只是默默地牵住她的手,一步步将她带离这个悲伤的漩涡。这不是盛子骏期望的,他期盼的是,看着一个明朗的朱昔时,欢心十足地敲上自己的家门。
这份悲伤如凝固了般,压在心中,任当头的日光如何灿烂无比,也照射不进朱昔时那颗起寒哆嗦的心。
第五日,一身素净的朱昔时独自站在江堤上,迎着呼呼作响的江风,将眼中隐忍多日的眼泪吹散在风中。
“爹,娘,昔时不孝,回来看你们了。”
凄凄而哭的女子,面朝滚滚大江缓缓跪下身来,随手扬撒的一把纸钱如急雨般在风中散开,满目伤怀地遥望着无垠的江面。
“爹,娘,你们还认得女儿吗?”
一声撕心裂肺地呐喊,回荡在空空无人的江边,没有人回答朱昔时,只有那虚虚飘摇的余音,在一点点沉入翻涌不息的大江中。怅然间,泪如断线之珠,不断顺着眼角垂落下来。
心中太过汹涌的空,让朱昔时渐渐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悲恸,竭尽心肺地在江堤边大哭大喊起来。一场艰辛究竟换来了什么,朱昔时不明白,悟不透,满心皆是苦!!似乎在自己坠入山崖的那一刻起,一切就注定回不去了,如前世今生般不真。
站在另一头江堤上的盛子骏,只能远远地遥望着那头恸哭不止的朱昔时,一次次拽紧自己的手心,忍住他想迈开的脚步。
人不悟则不达,有些事情,自己再有心终是个旁观者。盛子骏只愿这沉睡在大江之中的朱家二老,能寥寥慰藉住朱昔时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为她换来一席宁静。
第六日深夜,在客栈房中辗转反侧多时的盛子骏,终是放心不下朱昔时,想和她来一场促膝长谈。
他不能再任由朱昔时消沉下去,她走到今天这一步,太不容易了。
在朱昔时房间外敲了几次门,终是不见里面有所动静,正在盛子骏担心渐长之时,打更归来的店小二便凑上来询问。
“客官,这么晚还不休息,是有什么需要吗?”
“小二哥,你可曾见过这厢房中的姑娘,有出过屋子么?”
似乎遇见了救星,情急的盛子骏就立马询问上这店小二。
“噢,客官说的是那位和你一道的小娘子吧?”
别看这客栈店小二不起眼,可个个都是人精。两人在这客栈中落脚好几天了,天天进进出出地自然有了印象;况且那娘子又是个小美人,这店小二怎么会不知盛子骏此刻所问何人呢?
“正是正是!小二哥有瞧见我家娘子么?”
“大约个把时辰前,你家娘子就出去了啊,还没回来么。”
“出去了?!”这回答也是让盛子骏大为吃惊,大晚上的朱昔时跑出去干什么?
“嗯。大晚上的,我见你家娘子要出门,还特意提醒她注意安全;她只说睡不着出去透透气,很快就回来。不想这个时辰都未见归来......”
拧着眉头的盛子骏,仔细地思索了一番。现下太原城里,她朱昔时无亲无故的能去哪里?突然间,脑子里一个激灵窜过,想到了朱昔时可能的去处。
难道她去飞絮街,自己的家?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大了,连忙朝店小二告了声谢,便飞快地冲下楼去了......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除了几声家院中的狗吠声,整个太原城像是熟睡过去般安静。丝毫不敢怠慢,在皎洁月光下,担心不减的盛子骏朝飞絮街方向疾跑去。
进了飞絮街,可这空空的大街上哪里有朱昔时半点身影?喘着粗气的盛子骏,身下的脚步更加慌乱了,不断地在寂静的四下里搜寻着朱昔时的踪影。
来回沿着飞絮街跑了一遍,可还是未能发现朱昔时的行踪,盛子骏又焦急地折回到朱昔时包子铺前。慌乱之间一回头,就瞧见了这铺子的门竟然露出了条缝隙!
倏然间,盛子骏就意识到什么,连忙朝着那虚掩着的门走去;手只是轻轻一推,大门就“嘎吱”一声敞开了,心也莫名地剧烈起伏起来。
脑子顿时窜出一个声音告诉自己,朱昔时肯定在里面!一时悲喜难言,盛子骏屏住呼吸,一步步朝着更深的幽黑中走去。
小心的在黑暗中摸索前进了一会儿,突然眼前闪出了一大片明亮。快步地朝那光亮出奔去,没几步,皎洁的月光下,一个偌大的院落就在眼前呈现出来。
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清冷的寂寥,那种久无人息后刺鼻的尘土味,在四下空气中恣意地弥漫着。盛子骏低下头揉了揉自己不适的鼻息,等再次抬起头时,月光下一方丽影,正在形单影只地站在墙根边一棵老大的月桂树下。
那月下仰望之人,除了朱昔时还会有谁?突然间盛子骏的心也落定下来。
“朱昔时。”
她的名字,在犹豫几番后,盛子骏才轻轻地唤出口,生怕打搅到她的思念。
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思念至深之时,突然听见一个人唤起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感觉?从凝思中醒转的她,满脸惊错地回转过身子,可却是见到盛子骏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那惊然立即变成了一种怅然失落,想掩饰也掩饰不住。
朱昔时,你以为来人会是谁?!
“你......你喝酒了?”
突然间一股浓烈的桂花香酒味传来,让盛子骏也是面色一惊;正想问她是哪里来的酒,却见月桂树下露出一个地窖,里面存放着不少酒坛子。
如何拂去刚才那份失落感,朱昔时本能地执起手中的酒碗,朝口中送了一口香醇的桂花酒。
这酒更显浓香,可人却昨是今非。
深知朱昔时心中那份怅然,这杯中之物盛子骏也不想多劝什么,有时候人的确好好大醉一场。
“夜深了,朱昔时,还是早些回客栈。若是被人瞧见我们大半夜私闯民宅,肯定要滋生事端的。”
其实盛子骏说这理由时,也觉得挺可笑的,这本就是朱昔时的家,何来私闯民宅之罪?!可是,这家在太原府乡亲父老眼中,却不被现在的朱昔时所拥有,不是吗?
一缕孤魂野鬼,有家归不得。
“盛子骏。”
突然间,那月下独饮多时的女子,开口唤到他。
“我决定了,不日将启程前往临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