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歪身坐在床边,抽出帕子来,轻轻擦拭着萧敬宾额头上的汗珠子。萧敬宾虽然在昏睡,可明显睡得不好,不但梦呓,好一个劲流冷汗,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只见他一直紧张摇头。
“老爷,是我,我是环儿啊。”陈氏一把握住萧敬宾的手,将他那双颤抖的大手抱在怀里,想用自己的温度给他些许力量温暖,“老爷别怕,我跟慎儿都在,别怕。老爷,慎儿如今可乖了,鲜少叫我操心,慎儿会识不少字了,他也关心你呢,慎儿说,等爹爹好了,他一定要比以前更听话。”
萧敬宾听不见,陈氏就一直坐在床边陪着他道:“谢公子跟朱姑娘来了,他们是特地来看你的,老爷你醒醒,你有什么事情,跟他们说。朱姑娘说,这谢公子有本事,凡事只要与他说了,就好了。”
“谢公子?”萧敬宾突然幽幽转醒,浑身依旧在颤抖,苍白的脸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子,他两腮深陷,颧骨高凸,整个人瘦得越发显得那双眼睛空洞无神,他眼神没有焦距,只是木木望着床顶,呆呆唤道,“夫人,慎儿......”
陈氏见丈夫醒了,立即凑得他更近些,抱住他道:“我在,老爷,我一直在陪着您,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萧敬宾努力睁开眼睛,望着自己妻子,见她为着这个家操劳辛苦,如今瘦成这般,一时心痛落起泪来。
“夫人......”萧敬宾痛哭涕淋,像是做了什么对不住陈氏的事情一般,只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抚摸陈氏的脸,“真想跟从前一样,哪怕生意败了、酒楼倒了,咱们只带着慎儿回乡下种地,也好。”
“只要老爷好起来,咱们就可以过这样的日子。”陈氏也哭,“老爷,您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如今变成这般?”
萧敬宾眼中热泪滚滚,张口欲言,又似是难以启口,竟然欲言又止。
谢通黑眸紧紧锁在萧敬宾脸上,越发觉得不对劲,只大步上前,便一把紧紧攥住萧敬宾手腕来,轻轻搭在他脉搏上。
朱福激动,跑着过去问:“怎么样?没想到你也懂医术?”
谢通黑眸微闪,随即轻瞥了朱福一眼,喉结滚动一下道:“我不懂。”
“那你怎么知道把脉?”朱福指了指他抓住萧敬宾手腕的手。
谢通没再回朱福的话,只是给了陈氏一个眼神,见陈氏挪开身子后,他才在陈氏刚刚坐的地方落座。一句话没说,只是黑眸炯炯有神地盯着萧敬宾看,俊脸深刻又严肃。
萧敬宾道:“谢公子......”话才出口,外面全二富的声音响了起来。
“慧芳婶子,表叔跟表婶呢?”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与慌乱,似乎还在大口喘气,明显是跑着回来的。
只听慧芳嫂子道:“家里来了两位客人,说是来探望老爷的,夫人还留了他们中午在这边吃饭呢。夫人在楼上,在屋里陪着老爷。”
“萧老爷,你方才要说什么?”谢通就像是没有听见楼下全二富的话,也像是故意没有注意到萧敬宾楼脸色的变化,只是冷声道,“说。”
“我病了,谢公子,我浑身难受,一犯病就难受。”萧敬宾紧紧抓住谢通手道,“可是我不想死,我舍不得妻儿......”
“没人让你死,我瞧你的样子多半是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谢通微微抿唇,听着楼梯处那脚步声渐行渐近,似乎就要到门口了,他突然起身,然后让萧敬宾又躺了回去,唤陈氏继续坐在一边。
陈氏心灵剔透,只抓着萧敬宾哭道:“老爷,谢公子跟朱姑娘来瞧您了,您醒醒吧。”又惊慌地问小莲道,“老爷这是怎么了?为何这次睡了这么久都不醒?你有好好照看老爷吗?”
全二富推门进来,正好瞧见小莲跪在一边道:“夫人,奴婢没有偷懒,是亲眼见着老爷喝了药睡下的。老爷睡下后,奴婢出去一直守在门外,夫人您来了老爷还没醒,奴婢真的没有偷懒。”
陈氏望了眼小莲,见这丫头倒是机灵,便叹息一声唤她起来。
全二富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听得小莲这番话,又见表叔的确还躺在床上没有醒过来,他那颗心才算又收回了肚子里去。
“表婶,我来看看表叔,他老人家怎么样了?”全二富说着话,便挪身坐到一边,“脸色似乎不大好,怕是要吃药了。”
陈氏没有抬头,只轻声道:“才将吃的药睡下,还没醒呢,又没犯病,怎么能总吃药?”她抬眸淡淡扫了全二富一眼,“这个时候你不在酒楼呆着,怎么跑家来了?酒楼生意怎么办?”
说起这个,全二富狠狠剜了朱福一眼道:“酒楼的大厨都跑了,哪里还有什么客人?”
朱福冷哼道:“这就是全爷请我回去的态度?还是说,全爷此番来,是要辞退我的?”
全二富不喜欢朱福,但是不得不承认,如今整个敬宾楼大半的生意是靠着她支撑的。若真是将她赶走了,就算他得了敬宾楼,怕是也迟早关门。
这般一想,全二富心里更是恼火,但面上不得不勉强挤出笑来。
“朱姑娘厨艺超群,自当有想不干活就不干活的资本,我哪里有资格说教朱姑娘啊。”全二富阴阳怪气道,“总之给你的工钱是一文钱不会少你的,你别担心,想什么时候回去炒菜就什么时候回去,没人敢管着你。”
一番话说得是给朱福面子,其实话里话外都是在斥责朱福,朱福听着他那阴阳怪气的腔调,只从鼻孔哼出声音道:“全爷真是瞧得起我,我瞧你跑得满头大汗,原以为是为着寻我来的,莫非不是?若不是,那你这般急匆匆赶回来做什么?”
全二富抖了抖衣袍道:“这个......怕是朱姑娘就没有资格过问了,你只做好菜就行。”说完又望了眼躺在床上的萧敬宾,然后转头看向谢通道,“我听说谢公子是来松阳县散心的,这里我熟啊,若我得空,定带着谢公子到处走走。”
谢通望都没有望全二富一眼,只朝陈氏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然后负手就夺门而出。
朱福道:“夫人,您好好照顾东家,我也改日再来瞧您。”说完也匆匆跟着谢通出去。
全二富这才朝陈氏抱手作揖道:“表婶,表叔需要好好静养,既然还在睡,那您便也随侄儿出去候着吧?”
陈氏用帕子又擦了擦萧敬宾额迹汗珠子,见他浑身不那么颤抖了,这才离开。
蹲在院子里玩的萧恩慎见朱福要走,一把抱住她腿道:“姐姐,你要走了吗?你说做好吃的给我吃的。”
十七八岁的俊俏少年郎,竟然这般如稚童一样半卧在地上,那满脸满手都是泥巴。朱福忽然心酸起来,蹲下身子说:“姐姐今天有事情,改日再来做好吃的给你吃好不好?”
后面陈氏也跟着走了出来,一把将儿子拉了起来,见他满身脏兮兮的,蹙眉道:“慎儿,你又不乖了,你不乖娘要生气了。这位姐姐有事要忙,说了改日再来,你怎么不听话。”
萧恩慎到底听母亲的话,默默站在一边,只流了口水说:“那姐姐说话要算数改日来,咱们拉钩。”
朱福觉得他就跟暖姐儿一样,小孩子,什么事都拉钩。
跟他按了手印,朱福回身见谢通一直站在院门外面,便立即跑了出去。
谢通要去叫马车,朱福阻止道:“不必了,我又不是大家闺秀,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不过是一个市井女子罢了,没必要。”
闻言,谢通抬眸望了她一眼,随即轻轻点头。
“你最近是不是拜师学艺了?”沉默半响,谢通轻轻问道,“五年一次的厨艺大赛,你可有兴趣?”
朱福诧异地望着他,随即点头:“说来也奇怪,魏叔突然间就对我好了,不但如此,平时闲下来的时候,他还教我厨艺。不过我不明白,为何他不肯去参加厨艺大赛,而非要教我厨艺呢......”
“他教你,你便学着,有些事情没有必要想太多。”谢通声音清冷,如严冬流过寒石的水声,虽冷,却也极为好听。
朱福道:“其实我是不想参加什么厨艺大赛,不过,听玉楼哥哥说一级一级过关了,虽然最后得不到魁首,也能得到不少钱,我觉得也还不错。”她是财迷,只爱财,并不贪图那些虚名。
谢通明显噎了一下,垂眸望着她头顶,听她刚刚那一声娇嗔的“玉楼哥哥”,他忽然又想到了那日。
那日夜晚冷风吹过,她站在大槐树下,娇俏地依偎在别人的怀里......
不知道为何,那次他静静站在墙根处看,竟然十分羡慕起来。什么才是家的温暖?什么才是夫妻之乐?这才是他一直想要的家,想要的那份期许已久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