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给我三两银子?”沈玉珠简直不敢相信,眼睛瞪得圆圆的,她望了望朱福,又望了望萧敬宾,微微张着嘴巴道,“不会是哄我的吧?阿福厨艺高超,是敬宾楼的福星,所以您开她五两一个月是应当的,可是我......”她又是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既不会做好吃的菜,也不会算账,您开我三两一个月,会不会太高了些?”
她可清清楚楚记得,敬宾楼的全二富是这老板的亲戚,也不过刚刚才将工钱涨到五两一个月。人家在敬宾楼虽然不是掌柜,可是管的事情,以及在敬宾楼的地位,就相当于是掌柜的啊,自己啥都不会,最多只能当打杂的或者是洗碗的,这可怎么好意思呢......
萧敬宾笑眯眯道:“不会,怎么会呢?姑娘是同朱姑娘一道来的,就算不是亲姐妹,想必也是情同姐妹的,我看中了朱姑娘的手艺,自当也要对她的姐妹相应照拂,否则的话,又怎能留住这么好的人才呢?”
“可是......”沈玉珠还想再说什么,朱福截住她话道,“好了玉珠,既然东家已经开了这个口了,想必也是看中你是个勤苦耐劳肯吃苦的,往后你我在一起做事,咱们互相帮助,不要愧对东家给的银子就好。”
“是啊是啊,只要你们在敬宾楼好好干,我萧敬宾是不会亏待你们的。”此时萧敬宾心里很激动,他面上一直含着笑意,说完这番话,又抬眼朝对门迎客来望了眼,见刚刚还站在门口的李大胖忽然闪了身子往里面跑去了,他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来,哼道,“两位姑娘能够在敬宾楼最困难的时候选择留下,想来定然是人品可贵之人,像这样的人,即便没有手艺,我萧某人也是喜欢的。不像有些人,是毒蝎心肠,专做那些恩将仇报的事情,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这倒也罢了,竟然还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真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他后面几句话音量特别高,躲在门子后面的李大胖听了后咬牙切齿,他肥胖的脸上油汪汪的一片汗,他狠狠朝门外萧敬宾几人的方向望了眼,然后将搭在肩膀上的白色布巾甩了甩,往里面走去了。
外头沈玉楼却是有些不大愿意叫两位小姑娘抛头露面,他彬彬有礼道:“萧老板对两位小妹照拂,我沈玉楼在此谢过了,只不过,我们虽然出身贫寒,但是女儿家也是要娇养着的,哪里能有这样的规矩,家里有男丁,还需要女眷出来赚钱养家的?”
说完他轻轻扫了妹妹一眼,眸光虽然瞧着依旧温和,可是里面却隐隐含着薄薄怒气。
沈玉珠赶紧低了头,不敢看自己哥哥眼睛,但她也想要三两银子,于是悄悄伸手去拽朱福袖子。
朱福非常不同意沈玉楼的说法,完全就是大男子主义嘛,凭啥赚钱养家就该男人来做?凭啥女人只能在家带娃操持家务?虽然他说这样的话可能本意是好的,可是这样的观念跟朱福心中所想的背道而驰,于是她心里当即不爽起来。
“沈大哥离家一走就是三年,有没有想过在家的老母跟妹妹是怎么过活?”她声音虽然低低的,可是字字都落入沈玉楼耳中,她道,“孤儿寡母在家,如果不靠玉珠以卖豆腐为生,母女两人靠什么维持生计?还有沈大哥在外求学,难道不需要银子吗?如果不是玉珠卖豆腐,这些钱从哪儿来?如今倒是好,你还说起玉珠来了。”
沈玉珠心虚地望了她哥一眼,然后脸上堆着笑意说:“东家,我们家里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您放心吧,我跟阿福晚饭点的时候一定会来的,千万放心啊,我们会来的。”然后拽着朱福袖子就要跑,却被沈玉楼一把按住了。
“你们也累了,坐在马上歇歇吧。”沈玉楼狐疑地望了朱福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先将自己妹妹托到马上去了。
还想再来伸手抱朱福上马的时候,朱福躲开了,她想自己踩着马蹬上马,奈何这具身子个头矮,手短腿短的,够不着,试了几次都没有上得去。沈玉楼笑了笑,也不管她让不让自己碰了,直接将她拦腰抱住,就托到马儿上去。
朱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跟男子这般亲近,她脸忽然就红了。
沈玉珠捏了捏朱福的脸,凑到她耳边悄悄说:“我哥哥离家求学这三年,其实每个月都有给我们寄银子回来,只是我娘总想着,哥哥将来要娶媳妇,还要考举人,他一个人在外又念书又赚银子也不容易,就将他寄回来的银子给攒起来了。所以,我出门卖豆腐,哥哥是不知道的。”她撇了撇嘴巴,“这下完了,被哥哥知道了,他回家肯定要训我了。”
朱福觉得自己刚刚说话确实有些过分了,于是语气也软了下来,她偷偷瞄了眼在前头牵着马儿的沈玉楼,又回头对沈玉珠道:“玉珠,可是我瞧他还好啊,没有生气的样子。”
沈玉珠皱着脸道:“你不了解我哥哥,他这个人生气不生气,不会完全放在脸上的。有些时候虽然他生气,可还是会笑,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样啊......”听得沈玉珠这样一说,朱福又朝沈玉楼望去,玉面少年清俊的侧颜在阳光照耀下更添了几分颜色,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挺拔的身姿,这个小县城里的男人少有的白皙的皮肤,还有薄薄的好看的嘴唇......
她就在想,沈玉珠容貌是随了沈大娘的,都没有太多姿色,为何偏偏这位邻家大哥姿色卓绝呢?
马儿一路慢慢晃到了朱家打铁铺子门口,暖姐儿跟寿哥儿姐弟两人正面对面坐在自家门槛上玩儿,而朱大则跟长子朱禄在铺子里烧火打铁。寿哥儿没有找到蚂蚁,白净的小脸蛋上明显有些失落,暖姐儿安慰弟弟说:“寿哥儿最乖了,我们不找蚂蚁了好不好?呆会儿二姐姐就要回来了,我们一起等二姐姐回来好不好?”
寿哥儿眼睛亮亮的,一抬眸就见到坐在马上的二姐姐,他歪着小嘴笑了起来,伸出小手指了指:“二姐姐......”
暖姐儿赶紧回过头去看,刚刚还好好的,可待见着朱福的时候,她忽然“哇”一声哭了,然后小胖身子晃到朱福跟前去。
朱福跳下马来,抱着妹妹问:“暖姐儿哭什么啊?是不是想姐姐了?”
暖姐儿小肉脸皱巴着,狠狠点头:“可想可想了,长姐说二姐姐陪着玉珠姐姐卖豆腐去了,我就坐在这里等二姐姐回家。”她小肉手轻轻拽着朱福衣角,仰头道,“二姐姐,我在家有很乖的,有带着弟弟玩儿。”
寿哥儿也摇摇晃晃走了来,朱福见弟弟总是瘦瘦弱弱的,一把将他抱起来,亲他白净的小脸,还不忘夸妹妹道:“暖姐儿也是大孩子了,往后哥哥姐姐们忙,就暖姐儿照顾弟弟了。”
暖姐儿很开心,拍着小肉手说:“弟弟爱跟着我玩儿。”
沈玉楼走了过来,弯腰将胖乎乎的暖姐儿抱了起来,笑着问她:“暖姐儿,还记得我吗?”
暖姐儿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大哥哥呢,黑黑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看,望了好一会儿才摇头:“我不认识你,我娘跟我说,不能让不认识的人抱自己。不过,我刚刚瞧见你跟二姐姐还有玉珠姐姐一起回来的,所以你不是坏人,我就让你抱我了。”说完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伸手指着一边的马儿道,“哇,好大的一头驴。”
沈玉珠笑着捏暖姐儿脸:“这不是驴,这是马儿,小呆瓜。”
里头朱禄听得动静朝外面望了来,见到了沈玉楼,他立即搁下手上工具大步走了出来。
“玉楼?”朱禄黑峻峻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沈玉楼,然后憨憨笑起来,“我听沈大娘说,你要到腊月才回来,怎么提前回家了?”
沈玉楼将暖姐儿放了下来,笑着说:“我得了一匹马,日夜兼程赶回来的。”见朱大也走了出来,他恭恭敬敬行礼道,“朱大叔。”
朱大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笑着道:“玉楼回来啦?进后院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这天怪冷的。”
沈玉楼道:“多谢朱大叔,不过,这才将回家来,得先去看望我娘。”说着便从马背上挂着的布袋子里拿出几盒纸包着的点心出来,递给暖姐儿道,“暖姐儿,带着弟弟一起吃。”
暖姐儿扭头望了爹爹哥哥姐姐一眼,见他们都没有说话,她则开心地伸手接过,自己抱了会儿,又递给寿哥儿抱着。
“谢谢玉楼哥哥。”小姑娘很聪明,很快就摸清楚眼前这大哥哥身份了。
沈玉楼笑着摸了摸暖姐儿脑袋,又问朱禄说:“阿禄,不知道三年来你身手长进没有?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切磋切磋。”
朱禄摸了摸脑袋,笑得憨憨的:“怕是早比不得你了。”
几人又站着说了会儿话,沈玉珠抓着朱福的手,悄悄说:“不管我娘跟哥哥答应不答应,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她眼睛亮亮的,里面泛着光,“到时候我来找你啊,一起去。”
朱福抬眸望了沈玉楼一眼,却跟沈玉楼探寻的目光撞上,她缩了缩脖子,朝沈玉珠微微一笑。
沈玉楼兄妹走后,朱福望着朱大,见他手上还拿着打铁的工具,立即拉了脸来。
“爹,不是叫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了吗?”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夺过朱大手上的工具来,“爹您身子不好,这万一要是再闪了腰,可怎么办?往后这些活可别干了啊,不是有哥哥在嘛。”
朱禄也道:“是啊爹,您就听二妹妹的话吧。”
朱大叹息道:“爹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趁着还能吃些苦的时候,多赚些银子。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都需要银子,爹怎么能不干活呢。”
朱福蹙眉道:“往后别理会那些极品亲戚我就对你们千恩万谢了,至于赚钱的事情,我跟哥哥姐姐都这么大人了,又有手有脚的,我们会想法子赚钱。”说着便笑眯眯甩了甩腰间系着的钱袋子,里面发出银子撞击的声音来,“瞧,我这不是赚到银子了嘛。”
朱大眼睛睁得圆圆的,简直不敢相信:“福姐儿,你又去找你大姨父了?”
“哥哥将门关了吧,这么大冷的天,没有什么生意的。”然后又对朱大道,“我找他做什么,见了那一大家子人就嫌烦,躲还来不及呢。爹,我在外面找了一份工,是在敬宾楼里当厨子,老板给我一个月五两银子。这里有十两,是萧老板先预付给我的,我打算让哥哥就这几天去杏花村接奶奶跟二叔一家进城来住,这些银子足够在咱家附近赁间屋子住上好一段时日了。”
进了后院后,朱福将这话同样说给卫三娘听,卫三娘不同意道:“你一个女孩子,怎可去那敬宾楼当厨娘?吃饭的地方最是人多嘴杂了,要是有人欺负了你怎么办?娘不答应。”
“那娘打算让爹爹拼了老命赚钱养家吗?”朱福语气有些强硬起来,“还有哥哥姐姐的大事,娘打算怎么办?爹爹哥哥老实,从来都任劳任怨的,我也知道,娘您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做事为难。可我不管,爹娘是我亲爹娘,兄姐也是我亲兄姐,旁人要是敢欺负了,我一定不饶恕。”
朱喜虽然也不大愿意妹妹出去抛头露面,可妹妹说的话,她也同意。
“娘,恕女儿说句不孝顺的话,女儿瞧着外婆就是不顺眼。”朱喜恨得咬牙切齿,“这哪里是亲人啊?这分明就是势利眼黑心婆!以前爹爹身子好的时候,她来咱们家还能偶尔露个笑脸,如今见爹爹身子累垮了,赚不着什么银子了,娘您瞧她那日来的时候那张老脸。哼,连爹爹看大夫的银子她也好意思要,真真是黑了心肝的老巫婆,我们才没有这样的外婆!”
“阿喜!”朱大望了自己婆娘一眼,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快,跟你娘道歉。”
卫三娘抹了把泪,勉强挤出笑来说:“你凶孩子做什么,阿喜说得没错。”一线阳光照进了屋里头,射在了卫三娘脸上,将她眼角的纹路照得风清晰几分,她脸上有着自责,也有着一丝隐隐的恨意。
屋子里头寂静一会儿,外头打铁铺子的门被捶得咚咚响,外头传来老巫婆的叫喊声:“开门!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