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
唐元森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递送到陈氏跟皇上跟前,继续道:“草民早把和离信件准备好了,今儿既然都把话说开了,这信件也就派得上用场。明儿一早,到衙门去盖了章,从今往后,草民与陈氏便再不是夫妻。”顿了顿,又说,“夫人一直都可以住在这里,待得草民找到了新的住处,便搬走。”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陈氏没有想到,他已经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只要明儿官府往这信件上一盖章,他们真的是夫妻缘分尽了。
她对老爷,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点感情没有的。
齐武帝道:“你不必搬走,先住在这里。过些日子,朕会寻个理由封你为伯爷,世袭罔替,御赐府邸。”
“草民多谢皇上。”唐元森跪下谢恩,其实他对这些也不在乎,不过就是怕夫人心中愧疚,这才受了皇上恩惠。
第二日一早,在唐元森竭力坚持下,陈氏与他一道往京兆府去,登记和离。
这边唐元森与陈氏才和离,那边合德宫中,德妃便得知了此消息。包括这些日子来,皇上隔三差五便微服去唐府的事情,再加上之前发生的种种,她又怎能猜不到呢?皇上看中了一个有夫之妇。如今为了能够抱得美人归,逼迫得人家夫妻和离。这些年来,皇上心中藏着谁,她不是不知道的,几番一推测,她便晓得,当年的陈贞贞,根本没有死。
不但没有死,她还给皇上生了个闺女,就是如今赵将军的夫人唐氏。
怪不得呢,打从那唐氏进宫面见了太后后,便深得太后喜爱。还有那陈氏,之前在寿康宫可是住了很久,期间,太后免了各妃嫔们的晨昏定省,而鲜少踏进后宫的皇上,那些日子也是频频入太后寿康宫。此番想来,必然是与陈氏幽会去了。
想到这里,德妃便心中堵着口气,一怒之下,挥了桌上一只茶碗。
这么些年过去了,皇上竟然还那么喜欢着陈贞贞,她是真的不明白,那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
漂亮吗?试问这后宫,佳丽无数,谁又长得丑了?她不过就是有几分姿色罢了。占着与皇上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便痴心妄想,竟然想坐皇后的位置!
当初皇上刚刚登基为帝,根基尚不稳当,就是为了她,皇上与群臣对抗。
如今她都老了,皇上竟然还那般深深爱着她,甚至为了她,他连皇位都不肯坐了。这般早早预谋着,传位给太子,他是不是想带着她远走高飞?
德妃心中好恨,她从小便争强好胜,但凡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可是如今,她却是输给了一个根本哪里都不如她的人!她恨太后,恨皇上,更是恨那个轻而易举便就占据了皇上整颗心的人。
这些年来,在后宫里,她跟桂淑妃斗,跟丽妃惠妃斗,想想也真是可笑。只是到了最后,淑妃纵然没有得到皇上的爱,可她也还是赢了,她的儿子是太子,等太子登基了,她就是太后。
而她跟钰儿呢?什么都没有。没有爱情,没有皇位。
到时候,她甚至连京都城都呆不了,跟着去藩地,下半辈子,只能做个王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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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二月份,诸国君主陆续进京,一时间,整个京都城都异常热闹起来。
早前两日,唐妧便亲自进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顺便把打制好的一副金钗头饰送给德妃。唐妧就是怕德妃会挑刺,便当着太后的面送,太后与诸位妃嫔夸她手巧,德妃便也没有说什么。
“前两天母亲来看我,说是今儿太后召她进宫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她还把阿满丢给了我,我总觉得不对劲”唐妧坐在一边绣墩上,看着丈夫换官服,想着今儿是群臣朝贡的日子,再想想如今朝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心中不免就担忧起来,“子默,你跟皇上间是不是在密谋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的确是有事情瞒着,不过,这些事情,现在还不能说。
“等我回来再跟你说,你不要多想。”赵骋走过去,抬手轻轻捏了捏妻子圆润的小脸,“你如今身子重,不适合进宫去,所以,就好生呆在家中歇着吧。”
“姐姐。”阿满穿好了漂亮衣裳,由秀苗牵着小手,笑嘻嘻走了进来,然后看见赵骋在,甜甜喊了姐夫。
赵骋弯腰抱起阿满,笑着说:“在家好好陪着你姐姐,等姐夫回来,买福记里的糕点给你吃。”
阿满眼睛猛地一亮,拍手说:“好。”
赵骋把阿满放下来,弯腰又抱了抱妻子,温声道:“乖乖在家等我回来。”说罢亲了亲她发丝,又抱着她圆鼓鼓的肚子亲了下,然后转身大步走了。
唐妧有些失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姐姐。”阿满今儿穿的,是母亲新为她裁做的一身衣裳,可漂亮了,阿满在姐姐跟前转了一圈,“漂亮衣裳。”
唐妧望着妹妹,伸手把她拉到怀里来,轻轻抱着。
“娘最近给我做了好多衣裳呢,阿满可开心了,娘最爱我。”阿满对着手指,仰头笑嘻嘻望着姐姐。
“姐姐也爱你。”唐妧抱着妹妹说,“姐姐非常想阿满一直都陪伴在姐姐身边,等姐姐肚子里小宝宝出来了,阿满就是小姨,是长辈了。”
“我要做小姨。”阿满认真点头,“我要做大孩子,带着小孩子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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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康宫中,陈氏并太后坐在一起,陈氏面上罩着面纱。
德妃朝陈氏那边望了眼,讥笑道:“想必唐夫人乃是国色天香,之前陪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时候,我与诸位姐妹都没有见得到夫人的姿容。如今坐在太后身边,却是以纱蒙面,想必是美得惊为天人吧?”
陈氏垂头道:“草民容颜粗糙,怕污了娘娘的眼,所以这才用面纱遮住了脸。”
德妃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簪着的一支金钗,又对陈氏道:“这支金钗,乃是赵将军夫人做的,本宫拿到手后,总觉得十分眼熟。后来想了想才知道,原来这做发簪的手艺,竟跟十八年前女官陈贞贞的手艺一模一样。那赵夫人早前说过,做簪子的手艺,是跟着夫人学的。夫人可认识那陈贞贞?”
陈氏道:“是族姐,都是师出扬州陈家,手艺相同,也是对的。”
“原来如此。”德妃轻轻颔首,而后笑起来,拔下发间金钗,起身举步朝太后跟前走去,拿着那金钗在太后跟前晃说,“母后,那您来比一比,到底是这位夫人手艺巧,还是当年的陈贞贞手艺巧呢?”
太后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这才淡淡道:“哀家觉得都好。德妃,坐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德妃眼中闪过一抹恨意,更多的,是不甘心。她自然是没有听太后的话,而是抬手就扯了陈氏罩在脸上的白色面纱。
“德妃!”太后将茶盏往旁边案上狠狠一放,严肃起来道,“你实在是太放肆了!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哀家这个太后?有没有皇上?”
德妃平素倚仗娘家权势,纵然骄纵,但是也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
桂淑妃起身道:“德妃!你敢顶撞太后?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德妃之所以敢这样做,她是因为有把握,德妃仰头大笑起来,然后看向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陈氏,指着她道:“她就是当年的陈贞贞,你们都不知道吗?陈贞贞没有死,她现在回来了,而咱们的皇上,就是为了她,不要我们了。皇上要传位给太子,那我的钰儿怎么办?淑妃,我哪里比你差了,凭什么我的儿子不能当太子。”
“太后,德妃竟然敢这般胡言乱语。”桂淑妃大喊一声。
太后倒是平静,只望着德妃说:“你的儿子是王爷,将来就算太子登基,你也是身份贵重,你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我的家世,我的容貌,我对皇上的真心……哪一点比不上淑妃?又哪一点比不上陈贞贞?”德妃此刻心中积满了怨气,她就是不服气,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钰儿做了皇帝,你就是在帮他吗?”太后冷着脸望着德妃,“你就是太自以为是,太过骄傲了。”
德妃哼笑道:“没有关系,一切都不重要了。等钰儿登基做了皇帝,你们都得俯首称臣。到时候,我才是皇太后,哈哈哈,我才是人生赢家。而你们,该死的就去死,该禁闭起来的就禁闭起来,你们什么都得听我的。”
“你就是喜欢耍小聪明。”太后说,“钰儿原本是个好孩子,不争不抢的,就是给你教坏了。”
德妃摇头:“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太后娘娘,本宫不但瞧不上她们,本宫也瞧不上你。你算什么?仗着自己得先皇宠爱,真就把自己当回事了吗?论起来,你不过就是一个宫女。这也就罢了,先朝的事情,本宫不想置喙。可是,你为什么要一心撮合陈贞贞跟皇上,为什么要让陈贞贞做皇后?如果不是你,不是有她在,皇上……也不会是现在的皇上。”
太后见她也是可怜人,便叹息一声道:“皇上喜欢谁,不是哀家随便可以左右的,皇上的性子,你还不晓得?”又道,“你心中不平,怨愤,觉得皇上对不住你,觉得哀家对不住你,但是若论起来,真的怪哀家跟皇上吗?当初先皇还在的时候,是你自己一心想要嫁给当初还是太子的皇上,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太过傲慢,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想要最好的,你真的以为,整个天下都该是你的?德妃,若不是皇上顾着你曾家祖先曾经对太、祖皇帝有救命之恩,你以为,皇上会一直容忍于你?”
德妃摇头道:“你不必再说了,没有一会儿功夫,钰儿便要领兵进宫来了。哈哈,太子为了早日登基为帝,便想毒杀皇上,燕王得到虎符,调动京畿营里的兵马,进宫护驾。但是来不及了,太子心思歹毒,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将皇上给害了。所以,太子是弑父杀君的罪人,燕王才是真命天子。”
“你真是蠢得可以!”太后道,“心思歹毒,人却蠢笨,还自以为是。你以为,你真就那般容易能够偷到皇上调兵遣将的虎符?皇上是谁?岂是你能够欺骗得了的?”
太后话音才落,外面便有人匆匆跑了进来,跪下说:“燕王意图谋反,已经被拿下。”
德妃一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神涣散。
“不可能!这不可能。”德妃不相信,喃喃道,“虎符是真的,钰儿是要做皇帝的。”
“来人!把德妃抓起来。”太后厉声呵斥一声,便有人上来,将德妃死死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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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被困合德宫,太后命人看守。
之后,太后带着诸位妃嫔一道前往勤政殿去,而独留陈氏在寿康宫内。
进了勤政殿,却没有瞧见皇上,太后正命人四处去寻,却得知寿康宫走水的消息。走水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陈氏所呆的偏殿。而皇上,依旧下落不明,不日,裴相颁出圣旨来,太子登基为帝,是为泰帝。
立原太子妃郭氏为皇后,嫡长子为太子,便再无封赐。
数日后,原太子良娣柳氏,病重身亡。
燕王谋反,唐家有功,泰帝论功行赏。封唐元森为贵仁伯,世袭罔替,御赐府邸。
唐锦荣官升三品,唐家小女唐阿满得封乐淘县主。
至于已经外嫁赵家的唐家长女,泰帝收为义妹,封为多福公主。
先帝武帝离开皇宫这件事情,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一个多月后,泰帝对外称,太上皇病逝驾崩。因在国丧期间,唐锦荣与裴玥的大婚,只能推到秋末。
四月的时候,唐妧诞下一子,到了十二月,唐妧抱着儿子元宝去了唐府。
如今的唐府,乃是今上新赐的府邸,与赵侯府倒是隔着些距离。
唐妧坐在马车内,怀里抱着元宝,阿满堪堪凑在姐姐身边,笑眯眯望着襁褓中的小婴儿。
“叫我小姨呀,我是你小姨。”阿满已经渐渐从母亲离开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又或者说,她长大了,渐渐懂事起来,她现在的心思,就是想着要让元宝开口喊她小姨,“姐姐,元宝什么时候会说话啊?”
“怎么着也得等到一岁多的时候吧,阿满也是一岁多会说的话。”唐妧拉着妹妹小手,让她靠得自己更近了些。
阿满双手捧着小脸,叹息一声说:“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实在不行,一会儿回去了,我催一催嫂子。”
秀苗笑着道:“县主,你可别欺负夫人了,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可是没有人陪我玩。”阿满噘嘴,“你们都忙着呢,连小香草都只愿意跟着妙晴姐姐一起玩儿,对我总是敷衍的。姐姐,小香草现在可厉害了,上回听妙晴姐姐说,小香草现在做出来的簪子,竟然也有人愿意买呢,她会赚钱了。”
“那不好吗?”唐妧道,“香草就喜欢做这些啊,阿满又不喜欢。”
阿满低头对着手指,低低道:“娘不喜欢我做这些呢,娘说,怕阿满累着。娘在的时候,最疼阿满。”
唐妧知道,妹妹这是想母亲了,搂着她说:“姐姐也疼阿满啊,所以,姐姐也从来不让阿满做这些。以后,阿满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阿满努力笑,然后就安静下来了。
裴玥如今是唐家女主人,一早得到消息,说是两个姑子今儿要来,早早便让府里上下的人忙开了。
而她,则是特地命人候在门口。
“嫂子。”进了内院,唐妧喊了一声,莲步走了过去。
裴玥可开心了,连忙笑着迎过来,然后凑来看元宝。
“赶紧进屋说吧,外面冷,别冻着元宝了。”裴玥一边说,一边牵着阿满小手,“阿满冷吗?嫂子知道你今儿要回来,特地命人去福记买了你爱吃的糕点。”
阿满就喜欢吃甜食,有得糕点吃,她就高兴。
姑嫂三人坐在一起,说了些体己话,裴玥搂着阿满道:“你现在带着元宝,指定也累,阿满就让我照顾她吧。”
唐妧还没有说话,阿满就仰头喊:“嫂子,你也给我生小外甥吗?”闹得裴玥脸红。
旁边伺候的丫头却低声笑了,唐妧望了望裴玥,也笑起来:“嫂子莫不是有了?”
“昨天爷刚刚请了大夫来给夫人把脉,说是夫人有喜了。”裴玥身边的大丫鬟春桃,笑嘻嘻的,开心得很。
裴玥转身瞪了春桃一眼,手不自觉轻轻摸上肚子,脸也红了。
唐妧喜道:“恭喜嫂子,这可太好了。”又说,“到时候,元宝也是哥哥了。”
“那我做两个人的小姨。”阿满也凑了过来,一会儿闹姐姐,一会儿闹嫂子。
唐妧纠正道:“你嫂子肚子里的那个,喊你姑姑,元宝才喊你做小姨。”
“爷回来了。”外面匆匆跑进一个丫鬟来,面露喜色,“姑爷也来了。”
赵骋不但人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封信,打发了屋里头的丫鬟婆子,只两对小夫妻凑在一起看。
信中说,一切安好,勿要挂念。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人都幸福着……
外面雪越下越大,院子中的梅花开得正好,梅树下,阿满正拉着丫头们开开心心堆雪人。
唐妧抱着儿子,靠在丈夫怀里,低低道:“只愿岁月静好,盛世安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