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老婆婆给的禳灾之主道书,陈炀并没有细看。
他随手翻了几下,便丢在书架上吃灰了。
那本书,是一个叫禳灾祈福会的组织,发展信徒所写的小册子。
内容颇为无聊,不外是一些祈福禳灾的祈祷语,并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
它告诉人们,只要虔心祈祷,念诵册子上的祈祷语,便能得到祝福,禳除灾祸。
它们信奉的神,不是任何一位天神,而是禳灾之主。
陈炀没有兴趣研究这些东西。
天神都装聋作哑的时代,这些不知名的小神又能做什么呢?
大概率只是骗子罢了。
所以,那书陈炀只是看了几眼,便扔在一边。
书里唯一给陈炀留下印象的,是信徒之间祝福的手势。
双掌合十,小指和无名指蜷曲起来,互相抵住。
其余三指便支撑成为一个正三角形的形状。
陈炀此时再次见到这个手势,不由心下微惊。
马车上的老婆婆,卖糖葫芦的老头,街上买东西的小女孩,她们无疑是三种不同的人。
富商之家,街头小贩,市井小民,竟然都信奉着禳灾之主?
信奉着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神秘神灵?
这不由不让陈炀感慨:
“自己与人民群众脱节了!”
这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神灵?
祂是属于苍天的从神吗?
为何他能在苍天的地界吸收信徒?
看目前这架势,信徒的受众规模恐怕不小。
卖糖葫芦的老头,就站在街头兜售着糖葫芦。
一个多时辰后,街上人群渐渐稀疏,老头的糖葫芦也只剩下稀疏的几个还挂在杆头。
老头扛住杆子,晃悠悠朝家走去。
陈炀远远跟在后面,一路跟着他。
老头住在东城的肥猪巷,那里早年间是卖猪仔的市场,后来猪仔市场搬走,那里便成为贫民聚居的场所。
老头自己有一个破落的小院。
推开院门,墙角一棵光秃秃的葡萄树,树下一口水井。
陈炀像一条山猫一样进入院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老头进屋,点亮油灯,屋里家徒四壁。
一张方桌上,有一簸箕的山楂。这些山楂已经洗净,裹上糖浆后,明日便可以拿出去卖钱。
看得出来,这是典型的贫民之家。
每日所得,只够换口饭吃。
若是一日不去干活,那就只有挨饿的份了。
老头一个人住。
每日卖糖葫芦的所得,省着点用,可以当三天的伙食。
老头在地上的炭堆里点上火,吹熄油灯,静静坐在火堆边发了一会呆。
过了一会,他点燃青香,插在墙角。
然后跪在一个蒲团上,对着墙上的一幅画拜了一拜。
那画上,画着的正是那个祈祷的手势。
双掌合十,无名指和小指蜷曲相对。
构成一个正三角形的手势。
老头开始祈祷。
“无所不能的禳灾之主,
求你赐下福运,
给小老儿无灾无病。
家里的老伴,去年病故了。
参军的大儿,上个月牺牲了。
小老儿还有个幺儿,前几天被人打了,还被狗官关进了监狱。
求你赐下福运,让小老儿一家禳除灾劫。”
陈炀静静伫立在门口的阴影中,听着老头的祈祷。
他的心里其实颇为感慨。
民生多艰。
像老头这样的人,在寒鳞城,甚至整个苍雪王国,不知有多少。
大家信奉什么,都不过是寻些心里安慰罢了。
陈炀拿出十两银子,悄悄放在桌上装山楂的簸箕里。
离开前,陈炀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开启窥命之眼看了一眼老头。
这一看,眼前所见让他震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窥命之眼的视野下,陈炀看到,老头的气运确实糟糕。
呈现出灰蒙蒙的衰颓之色。
但让陈炀吃惊的不是这个。
而是老头祈祷之时,陈炀看到,有丝丝缕缕的灰色气息从老头头顶飘出。
如抽丝剥茧一般,这灰色气息朝着墙上的那副画飘去,然后被吸入那三角形的图案中。
陈炀眼神微凛。
这有些神奇了。
老头跪在蒲团上,祈祷完毕后,开始诵念道书上的经文。
那灰色气息被图案吸走的速度更快了。
一盏茶的时间后,老头诵经完毕,从蒲团上爬起来。
陈炀看到,他身上的灰色气息已经淡泊了许多。
“看起来,老头的禳灾确实成功了。
“至少短期内,老头不会碰到什么倒霉的事情了。”
陈炀再次看向那墙上的图案。
不明白为何普普通通的一幅画,竟然能真的禳除灾厄。
如果真的有禳灾之主,天下如此众多的信徒祈祷,他又怎么忙得过来一一回应?
陈炀之前观察过,那些向苍天祈祷的信徒,很少有得到回应的。
为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禳灾之主却能?
如果让山海宗的发现禳灾之主的存在,估计会严厉封杀,捣毁其神座吧!
那副墙上的画,确实只是普普通通的画,并没有什么灵力波动。
如此普通平凡之物,难道是因为那个特殊的图案,而具有了非凡神力?
陈炀琢磨不透,转身离开。
神祗之间,也是会有竞争的。
民如水,神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如果神灵不能回应天下之民的祈祷,那么天下之民自然会转信他神。
虎方围城那天,高空之上的天道之争,陈炀也看到了。
苍天或许真的衰败了。
那天,若不是炎天援手,这苍穹恐怕早已被其它天神侵蚀吞噬。
而在背地里,不知有多少禳灾之主这样的小神,在蚕食着苍天的民众根基。
可对于民众来说,却根本不在乎这些。
谁回应他们,他们就信谁。
顾好眼前的生死都不容易,谁又有闲心关注什么信仰的忠诚?
陈炀徒步回家。
一路上发现街上铁甲之士持枪携剑,军容严整在巡逻。
“苏崇雷率军入城之后,这寒鳞城的治安似乎都好了不少。”
近几日,姚基没再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姚基在太守府衙办公。
慕容彦辞职后,太守职位空缺。
姚基举荐的韩辰东尚未就职,姚基便代行太守之权。
苏崇雷驻军寒鳞城之后,率军围了太守府衙。
名义上是保护姚大人安全,实则是囚禁府中,密切监视。
所以,近日城中一直风平浪静。
但陈炀不会被这番假象迷惑。
那日姚基和栾锟的对话,透露出不少的东西。
“姚基其志不小,恐怕有更大的风暴在酝酿中。”
“苏崇雷兵围姚基,是一手昏招啊。看似有用,实则招惹更大的祸患。”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兵围姚基,是对皇权的挑衅。一旦有朝臣要弹劾定北将军,那证据可就是实锤了。”
还有那虎挚营的栾锟,看似不动声色。
但他一旦开始行动,以山海宗势力为依托,定北将军恐怕招架不住啊!
“要起风了。”
陈炀寒风中,紧了紧衣衫,加紧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