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雍已死,国不可一日无君,朱珏作为太子,自然也就扛起国家重担,成为新的皇帝。
称帝大典前两日,朱珏特意邀请我去了东宫。东宫还是老样子,安静宁和,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殿里很安静,只有朱珏一个人。
他似乎有些愁容,然而在看到我后就将其一扫而空。他笑道:“你可算是来了。快坐。”
我依言坐下。
“老师呢?怎的不见她来?”朱珏用指腹微微叩着桌子,颇有些担心,“她的身体还没养好么?”
“是啊,本来就不是太好的身体,又接连经历两次大战,铁打的人都会受不了的。”
“啊……原是这样。”
朱珏似乎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又开朗一笑。
“那……登基大典,老师是必然来参加的吧?”
“这个也不好说,其实。毕竟……”
朱珏此时却打断了我的话:“孤是太子,如今没有皇帝,亦可将孤与皇帝相提并论了。孤的命令,老师必得要听。”
我刚想怒斥他摆架子,突然又咽回去了。我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了。
看来他也猜到为什么澜先生不愿意露面了,他是希望澜先生能释怀啊。
他又高高兴兴拉着我去了织室,给我展示登基大典当天要穿的衣服。我有些无奈:“按理来说,除了皇帝本人和织室宫人,其他人是没有权利提前看到这件衣服的。你可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有什么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好吧好吧……”
我端详起这件衣服。通体金黄,绣着五爪巨龙,只能用震撼两个字来形容。博物馆里存放的龙袍经过岁月的洗涤,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光华;只有真的在它将将制成之时观赏,才能知道这一袭龙袍的威严。
“是不是很威风?”朱珏朝我咧嘴一笑。
我面色稍有些不善:“真的不符合规矩。”
朱珏极为不满:“若汐,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瞻前顾后的?”
“我只是……”
我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他打断了。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若汐,从来没有这么守过规矩。”
我低了头,不说话了。朱珏颇为心疼,拉过我:“你最近很奇怪,若汐。你好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若汐了。我认识的若汐活泼开朗,就像一个永远不会不高兴的小太阳,就像小竹一样调皮吵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看了看他,一言不发。
还有两年左右的寿命。现在是深秋了,马上进入冬天。等冬天一过,草长莺飞,若汐的身体就十八岁了。
十九岁,我就要走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不安地把手上的手表旋了旋,强笑道:“有吗?我变了吗?”
“变了。变得像个普通女子。”朱珏没有说其他的,只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紧盯着我,“说出来,我会尽我努力帮你的。”
帮我?他如何帮我?
我失笑摇头。
登基大典十分热闹,我却没多少兴致去看。一切都很隆重,一切也都很古板。影视剧只切了几分钟的镜头,我们却是实实在在几乎站了整整一天。幸好我中途醒来过几次去上学,权当让另一个世界的我躺下休息休息,否则我这个若汐的身体怕是要僵掉了。
在朱珏的强烈要求下澜先生出席了,站在他的旁边。澜先生的嘴角是挂着笑的,那笑容却令我有些心酸。她的笑,就像一个即将逝世的母亲在看自己的孩子那般,充满了不舍与眷恋。
我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我把它强压下去,告诉自己,澜先生在历史中可是有四十四年的寿命,今年她才四十二,没问题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微微心颤。
……………………………………………………
沉璧阁。
林清规微微一伸手:“坐。”
我依言坐下。
她道:“所来何事?”
我答:“查天寿。”
她微微一眯眼:“十九而亡。”
我失笑:“是因为先前救息渺那一次,我几乎耗尽了我的阳寿?”
她摇头:“非也。乃是命势所趋。”
我不解:“命势?”
她点点头。
我这具身体无父无母,没有家谱可查,正是因为“我”根本不是大梁人,而是在穿越时凭空出现的一个身体。我依靠做梦穿越回大梁,那么我就拥有一个在梦境中的“肉身”。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可以是任何人。
而我,很幸运,也很不幸,与澜先生早逝的女儿“若汐”绑定在一起。她作为大梁真实存在过的人,与澜先生有血缘之亲,达成链接;而我穿越的开端是由于读了《聂瑾传》,且被神秘女子拉进这个世界,也在某种维度上与澜先生达成链接,故而成为了另一个存活下来的“若汐”。
讲到这里,她怕我不懂,又继续解释下去。
林清规可以依靠问月知道所有的时间线。她在某一个若汐存活的时间线待过一阵子,那时候静水没有遭到贼寇侵袭,澜先生腹中的若汐得以保全;然而澜先生在生产时逝世了。
在这个时间线里,四十四天寿的澜先生将十九天寿给予若汐,自己于二十五岁时死亡。
而在另外的时间线,若汐没能保住,这便相当于若汐予了自己母亲十九年天寿,澜先生便是四十四岁寿终,无论自尽还是病亡。
恰恰这个时间线和其他的都不一样。这个时间线,多出了我这个“若汐”来,但又不是澜先生亲生,故而寿数分配错乱,澜先生没有减少寿数,依旧有四十四的天寿,我却也有十九岁的寿命。
然而有一点却是无法改变的:“若汐”永远会定格于零或十九这两个年龄。无论是我还是真正的若汐,都无法逃脱这两个数字。
听到这里我无奈一笑:“那么,‘那位女子’是在骗我?”
“‘那位女子’?”
我点点头:“是我救息渺时碰见的一名女子,看样子倒和我们静水创始人一样呢。当时她说再给我三年寿数,我只当是她收走了我的寿命……”
“汝寿数非她所取,乃是天意。你所言之人,名唤冰姬。”
“是了。是她。”我笃定道。
林清规敛眸:“神事,吾不可多言。然汝已明汝寿数一事,吾便毋有缺憾矣。”
我抬起眼:“林掌门,可否让我再知道一件事情?”
“何事?”她神色淡淡。
我小心翼翼开口:“我真的是若汐么?”
林清规抬眸,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道:“一切于心。”
向林清规道谢后,我走出沉璧阁,回到静水休息。有漪为了犒劳我给我做了桃花酥,我一边吃一边想哭,最终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有漪看出我的异常,轻声问道:“怎么了,若汐?桃花酥不合胃口吗?”
我摇了摇头:“不是。”
见我抽噎,她叹了气:“不要再吃了,一会儿小心噎着呢。”
我放下手上半块桃花酥,抽泣着问了一个问题:“师姐,要是我十九岁就会死,师姐还有静水的大家会伤心吗?”
“你怎的突然问起这个?”有漪擦掉我的眼泪,“若汐当然是要好好长大,然后和师姐一起照养阿娘啊。阿娘可是在你身上寄托了许多希望呢。”
“可我就是个没有用的废物,无父无母,没有天赋……”
“你怎么可以这样贬低自己呢?”有漪捏了捏我的脸,“你是全天下第一好的若汐,怎么会是个废物呢?要是你不乖乖把桃花酥吃完,辜负了师姐一片心意,师姐才要生气呢。”
我知道她不会生气,只是为了哄我而已。我破涕为笑,把剩下半块桃花酥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淌下了眼泪。有漪轻轻把我搂在怀里:“不要哭,眼泪是珍珠。”
我猛吸了鼻子:“澜姑姑还是不愿意出来见我们吗?”
听见这句话,有漪的眼神有些黯淡,微微点了点头。
“澜姑姑……还是不肯原谅自己?”
“是的。此次继州一行,给阿娘的打击太大了。”
我抿了抿嘴:“谁也劝不动吗?”
“嗯。”有漪微微敛眸,“我和无洭阿蕰,还有其他弟子,都在她门口敲了好几天的门了,可她始终不出来。我们本以为她是……但凝探后又证实阿娘是活着的,便也欣慰一些。”
“我去试试。”
“是啊。你去试试没准能行。”有漪微微一笑。
微澜居门口,我深吸一口气进去,走到尽头,上楼,一路拐到澜先生的房间门口。
“姑姑,是我。”
里面没有传来声音。我敲了敲门:“澜姑姑,是我。我是若汐。开开门好吗,让我进去看看您。”
里面依旧没有声音。我有些发急:“澜姑姑,有什么话和若汐说一说吧,憋在心里会把自己给逼疯的。”
里面如同一片死寂。
我抽噎起来:“澜姑姑,你再不说话,我就走,我就走的远远的,让你永远找不到我。我还要天天在各地说,澜姑姑最坏了。”
里面终于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澜妈的声音有些沙哑:“若汐,好孩子。这不干你的事,不要在这里坐着。去做你自己的事情。”
“可是……”
“一切我会处理好的,好吗?听话,若汐。”
“澜姑姑不许做傻事。”
澜先生却再没回复,任凭我怎么说话她也不搭理了。我最后只好说一句:“澜姑姑,您保重,我们都在外面等你呢。”
里面很轻的一声“嗯”,随后就又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