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秋月和端妃见面挺难的,说实话。
宫规森严。就算我们再怎么感情好,一个玉春园女子又该怎么进宫呢?
百般无奈之下,我找了个借口。
“什么?你要请人给我写诗?”
陌然惊讶不已,旋而又摆出傲娇的模样:“什么人,倒要你来推荐。本宫不稀罕。”
“哎呀,图个快乐嘛。听若汐说,还有一个箜篌弹得特别好的女孩子,让她们俩一起来给你解解闷嘛。”端妃掩唇笑道。
“有我还不够啊?”我嘟着嘴气哼哼的。端妃笑着拉了拉我的脸蛋:“你这孩子,怎么还学会吃醋了?你今年可是十四了,是个大姑娘了,可不能这样任性。”
“哼。就是我们把她惯坏了!”陌然在一旁帮腔。我极其无赖地笑笑:“就是因为你们都惯着我,我才敢这样造次嘛。”
佩儿在一旁轻笑:“姑娘这样活泼,怪道娘娘常念叨你叫你多来呢。”
端妃亦是抿唇。
“你现在怀着身孕,心情好,孩子才会好呢。我还为了你,尽量不生气,不然我生气,你跟着郁闷,对孩子不好。我就希望你和孩子都健健康康的……”
“哟,端妃娘娘和皇后娘娘聊的这么热火朝天呢?”
这声音听了就让人觉得来者不善,一层鸡皮疙瘩是我最后的倔强。端妃和皇后的脸色登时变得不太好看。
“安贵人,你来做什么?”
“哎哟,皇后娘娘,您该多出来走动走动的。臣妾现在可不是安贵人,而是安婕妤了哦~臣妾今天来呀,一来是请个安,二来是送点果脯啊蜜饯啊给端妃姐姐的,毕竟有孕的人爱吃酸的。”安婕妤挑衅地瞄着端妃,还特别嘴贱地加了几句拱火。
“臣妾要坐到端妃姐姐这个位置,可能还要再等个几年;不过臣妾呢,可能会再快一点。毕竟臣妾啊,更得皇上关心呢~”
“得皇上关心又如何?肚子还不是没个动静。”我冷笑一声。
“你谁啊?关你什么事啊?见到我为何不下跪?”她看到我时有些意外,有些惊讶,还有一种我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老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静水弟子若汐是也!”
在她面前我宁可横一点。这种人就是最看重自己的面子,我越卑微她就越骄横;只有在气势上压过她,她才不敢造次。
她两只眼睛马上瞪起来了:“你还挺厉害!你们静水是什么东西啊,一个小门派里的什么弟子都敢对我如此猖狂,真真是反了!”
她转而面向端妃:“这是端妃娘娘的朋友啊?臣妾规劝你,还是不要和这样没有教养的……”
话未说完,安贵人,啊不,安婕妤就被端妃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你竟然打我!”安婕妤一脸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看着端妃。
“跪下!”
一声炸雷般的命令让我心头一震,差点也下意识跪下。安婕妤刚才的骄横劲儿瞬间被抽空,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我估计她也吓坏了。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端妃也是会生气的,而且生气起来气场完全不逊于朱珏。
“本宫乃一宫之主,正二品宫妃,你一个从三品宫妃有什么资格在本宫面前耍横?本宫无宠,但本宫位分依旧比你大,看到本宫,你得学会低头做人!”
“不但是本宫,连皇后你都不放在眼里。今日就在这里罚跪思过,等什么时候本宫或皇后叫你起来,你才能起来;否则,按宫规,杖责二十!”
这一下安婕妤哪里还敢造次?尽管心有不愿,还是只能老老实实跪在殿外。端妃余怒未消,冷着脸喝茶。连皇后都有些诧异于端妃今日的大动肝火,往日的端妃从不会发怒,即使是一点小小的抱怨也没有;今日却是为了我和皇后,不惜与当今盛宠下的安婕妤撕破脸。
哈哈。
喝点马尿你是心高气傲,惹她生气你是生死难料。
这样想来,她似乎根本不在乎什么宠爱或者荣耀。陪她的两年如此快乐,以至于我忘了——
我遇见她前,她还是那个多年在玄月殿诵经度日的妃子;我与她见的第一面,是她要去投湖自尽。
如果那天我没有碰到她,如果那天我没有选择在宫里绕一圈,历史上的那位端妃宁氏,是不是早已经成为长清池中的怨鬼?
“宁琅姑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何事?”端妃褪去愠色,笑容宽和又慈悯。
“不是故意要揭开宁琅姑姑的伤疤。您的女儿……”
我本以为她的面容会笼上一层阴霾,没想到她倒是淡然的回答了。
“我女儿早就染了瘟疫死了。”
“我知道您当时悲痛欲绝……”
“不,恰恰相反。”
端妃的回答令我困惑。
“您不伤心?”
端妃端起茶杯:“她不属于我。她也不应该属于我。这样好的孩子,若是以后饱受身为公主挣扎与隐忍的痛苦,我倒希望她早早避开这样的世间,选个好人家活着。她那是解脱了……”
说罢,她喟叹道:“倒不是在诅咒我现在的这个孩子。你们记不记得净安公主就要去和亲了?我也不希望她去平国,但这是太子的旨意,我们无法改变的。太子现在,与皇帝具有同等的效力。”
太子?朱珏?
他怎么会允许,或者说希望,自己的姐姐嫁到那个地方去?这绝对不是他的主意,定是有人假传圣旨!
与端妃皇后匆匆告别,我闯入永澜殿。我从似珹手中顺来的药方很有效,太子的烧在慢慢退下去,过不多时就能清醒过来了。澜先生穿着防护服在批阅奏章。
“澜姑姑!”
“你来了?坐吧。”澜先生以眼神示意我坐下,我照办了。
“澜姑姑,我之前和端妃还有皇后待在一起的时候,听她们说,净安公主要远嫁平国去了?”
我记起澜先生说过,她从来不关心后宫之事,本以为她不知,谁知她却回答了。
“这道旨意是我下的,也经过太子同意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嫁到……那个地方?”
澜先生把笔放下,温言解释道:“时疫的解药我们尚未找到,你可还记得我与你在万涵山庄时说过的话?”
那个派遣卧底去平国获得药方的计谋?我点了点头。啊,我懂了……
“此次我派遣的两人,都是自愿前往,非我所逼。净安公主倒是个有家国大义的公主,听说此事后立刻自愿远嫁,以期得到药方。和亲会让梁国看起来处于弱势,可以有效避免一些争端,不容易被平国视为眼中钉。我们要做的就是……”
“扮猪吃老虎?”
澜先生颔首微笑。
“还有一人,你我也认得的。”澜先生复又拾起笔继续写,“丁九丁大人。他自告奋勇要去,我见他赤胆忠心,也不愿阻拦他。”
“哦!说起来,丁大人先前来拜访过静水,是来找澜姑姑的,但澜姑姑不在,他托我转告给澜姑姑一句话。
“聂家,不只有您在。您的弟弟还活着,他已经与我取得联络,想来不久以后就会来找您了。”
澜先生一言不发,落笔的速度慢了很多。她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又像是在头脑里确认这句话的可信度。
“三十一年了。阿隐终于要来认我这个姐姐了么……?”
“阿隐?”我忍不住好奇的发问,“阿隐是澜姑姑弟弟的名字?”
“他叫聂隐。三十一年前,聂家倾颓了。阿隐当时才刚刚出生,名字起好的第二天父亲就被杀害了。满月的时候,我们一家被流放,阿娘怕阿隐太小,活不下去,不知将阿隐托付给谁了。我从此没见过他。”
怎么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这个故事在哪里听说过似的。
而且,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