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之中,裴玄陵举步维艰的行走在冰面上,他每一步皆是如履薄冰,稍不留神就会把冰面踩碎,坠入冰窟中万劫不复。
他感觉自己在这里走了好些时候了,可这里四周白茫茫一片,前面看不见尽头,没有日升月落,时间在这里被扼杀,让他无法判断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在这种环境下,人会受其影响,内心深处产生恐惧,变得越来越不坚定。
可裴玄陵没有,风雪没有让他停下脚步,他仍旧缓慢的向前。
不曾停歇的行走让他感到分外疲惫,他会放慢速度喘口气,然后继续往前走。
内心告诉他,不能停留在这里,他必须走出去,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他,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很多问题没问,他不能停下脚步,绝对不能。
脚下的冰面望不到尽头,他有时觉得自己实在原地踏步,直到某一瞬间,有一道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藏。”
声音从白茫茫的风雪中传来,遥远而模糊,让人捕捉不到来源。
“阿藏。”
他仔细听了会儿,发现声音时而长时而短,时而大声时而小声,像是有个人现在看不了的某处,目光透过雪雾温柔的看着他,而他却不知这人在何处。
“阿藏。”
“我在。”他下意识的回了句。
“阿藏。”
“渊,你在哪儿?”他听出来这是故渊的声音,可他却看不见人在哪里,心里忐忑起来,不甘心的冲声源处望去。
“阿藏,别停下来,继续往前走。”
裴玄陵加快脚步往前,穿过层层的雪雾,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那声音也越发清晰,他知道自己离故渊不远了。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在雪雾里看到了孑然而立的故渊。
故渊冲他温和一笑:“你找到我了,阿藏。”
裴玄陵放慢脚步走过去,刹那间,那些记忆的铺天盖地的涌入脑海,不论是无数次轮回中遗忘的东西,还是他为何魂魄残缺的记忆,此时此刻全部浮现脑海。
他终于想起来了,他在等一个人来寻他,那个人答应要保护,代替他看尽尘世烟火,外讲予他听。
“渊……”裴玄陵张了张嘴,干哑的喉咙里只能挤出这个字。
故渊眉眼带笑的看他,眸中尽是温和:“嗯,我在。”
说完,他冲裴玄陵伸出手,问道:“阿藏,把手给我,我送你离开这里。”
裴玄陵把手给他,两人双手接触的瞬间,故渊的头发已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到发尾全变白。
“渊,你的头发!”
故渊毫不慌乱的牵着他往前走,慢声解释:“无事,只是继任神只该付出的代价罢了,无需担忧。”
裴玄陵回想起锢霜之前说故渊是继任者的话,问道:“什么代价?”
继任者接受神只,必定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得到神座的认可,成为真正的神只,那么故渊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尽瞬间白头。
故渊不甚为意的道:“剔凡骨埋神骨,除凡血注神血,这是继任者接受神只必须付出的代价,这些痛算不得什么。”
他说的轻巧,可细细想来,这些代价无异于把一个人抽筋拔骨,待只剩下一句空壳时在把新的骨头和血灌入,让其宛如新生。
当时的他心该有多痛,才会平淡的说抽筋拔骨的疼痛算不得什么!
沉默前行没多久,两人面前逐渐出现一扇黑漆漆的门。
故渊把裴玄陵送到门前,示意他进去:“走吧,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见他丝毫没有要同自己一起离开的意思,裴玄陵道:“你呢?你不和我一起走?”
故渊缓缓摇头,那意思不言而喻:“我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
故渊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雪雾,道:“我是寒渊割裂七情六欲成神后仅剩的凡灵,是他最后作为“故渊”的凡性,如今他已不再是“故渊”,我这缕凡灵迟早会消散,即便依靠霜花玉坠中你残缺的魂魄存在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消散了。”
裴玄陵不可置信的看他,低声说了句“不可能”,便上前握住他的手,要拉着他一起跨进门里,却被故渊挣脱了。
“阿藏,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
裴玄陵道:“怎么会这样,我不信。”
故渊不言,而是伸手放了一颗冰珠在他的手里,很是无奈的道:“不论你信不信,我都无法离开这里,这是事实。”
裴玄陵愣愣的把目光落到手心的冰珠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苏醒意味着曾经最亲近他的那个凡人故渊将会消散,是他的新生,也是过去故渊的死亡。
故渊合拢他的手指,波澜不惊的道:“这颗冰珠里封存着寒渊割裂的七情六欲,出去后记得还给他,我和他本就是同一个人,即便最后他彻底的抛弃了凡性,成了一个冰雪无情的神明,我还是不忍心看着他继续这样情感残缺的走下去,说真的,他每次孑然一身的背影真的太过孤单了。”
他虽然依附在霜花玉坠中,神智时常浑浑噩噩,不知外界发生何时,但他能隐约看见寒渊每次一人行走于世间的身影,每次都是形单影只,身旁无一人陪伴,孑然得让人心疼。
裴玄陵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落,伸手去摸到了湿润,他缓缓闭上眼,眼眸止不住的颤抖:“好,我答应你。”
故渊笑了笑,明明是释然的笑容,其中的苦涩却如此的浓重,缓了许久才道:“真好啊,在消散前还能再最后见你一面,我作为凡人“故渊”这短暂的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了。”
“……渊。”裴玄陵顿了顿,说出口的话变得分外艰难,苦涩且艰难。
故渊脸上的神色释然又悲哀,像是在放下一切,又像是愧疚,缓了许久,他才听见他破碎的声音:“回去吧,回到他的身边,别再像之前那样丢下他了。”
言毕,故渊的身体从脚开始,逐渐化为白色雪花,随着寒风彻底消散在裴玄陵眼前。
“好。”裴玄陵眼睛通红,眼里反射着细碎的泪光。
说完,他转身走进大门,扑面而来的黑暗将他笼罩,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他,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只手就猛的用力把他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张他十分熟悉又陌生的脸。
寒渊抓着他的手腕不松,嘴角的血都还未擦去,衣服的袖口和衣摆被火焰燎的参差不起,与往日相比有些狼狈。
“醒了,身体有无大碍?”他音色虽清冷,但其中的担忧不少。
裴玄陵似乎是神魂还没归位,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愣愣的盯着他。
寒渊心里的担忧更甚,正当他伸手准备探探裴玄陵有无受伤时,裴玄陵反手抓住他,将那个沉寂了万年的名字叫了出来:“渊。”
闻言,寒渊明显一怔,被裴玄陵反抓住的手不住颤抖,声音像是梗在喉咙里,干涩的道:“你叫我什么?”
裴玄陵对上他的眼睛,重复道:“渊。”
确定以及不是幻听后,寒渊那双清冷的眸子染上一层血色,嗓音低哑的道:“你是阿藏,你全都想起来了,对吗?”
裴玄陵点头:“是,我是那个赐予你名字的白藏,渊,我回来了。”
我不会在丢下你了,再也不会留你一人在冰天雪地中了。
寒渊调整着呼吸试图冷静下来,颤抖的鼻音却无情的出卖了他,他一把抱住裴玄陵,道:“我不会再放你离开了,绝不!”
鬼知道当年那场风雪埋葬了多少人的过往,他只知道割裂情感后,凡人故渊就已经死在了那场雪里,随风雪一同埋葬于地底。
“咳咳!”
裴玄陵被他惊人的臂力嘞的喘不过气,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松开些,道:“我答应你。”
寒渊起身伸手拉他起来,还没等裴玄陵站稳,之前被寒渊打倒在血泊里的青雀趁机扑来。
“去死!”
寒渊眉峰一凛,抬手就要一根冰锥扔出去,有人却比他先一步动手。
炙热的离火拔地而起,火焰迅速爬上青雀的全身,青雀被烧的在地上边打滚边发出惨叫,浑身伤口在火焰下冒出黑血,刺鼻又难闻。
“啊啊啊啊!丹溯!尊上不会放过你的!!”
丹溯收回控火的手,对她的惨叫充耳不闻:“让他尽管来,本尊岂会怕他!正好可以跟他好好算算这万年的账。”
青雀使劲的翻滚着身体,试图扑灭身上燃烧的火焰,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朱雀神火至刚至阳,是一切妖邪的克星,岂会是扑腾几下就能灭掉。
丹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滚动,明明是司掌离火的神明,眼神却冰凉的如同在看死物:“之前留着你,不过是想从你口中知道郁胧的去向,现在看来,你留与不留都无甚价值,还不如一把火烧了让人安生!”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青雀身上的火焰登时拔高,撕心裂肺的惨叫更为大声:“啊啊啊啊!丹溯!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丹溯慢悠悠走到她面前,躬身不以为意的道:“谁最终是不得好死的命还尤未可知,但你现在是,放心,你的骨灰我会扬到赤炎渊的熔岩中,让你永生永世都受烈火折磨,真正的不得好死!”
语毕,青雀被烈火吞没,惨叫声在耳边连绵不绝,约莫一刻后火焰熄灭,地上只剩下一堆黑漆漆的灰。
丹溯挥袖刮起一阵风,地上的黑灰随风而起,飘向赤炎城外的熊熊熔岩中。
“青雀的账算完了,接下来就是你们青鸾族的账,月岚帝姬打算如何搪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