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赋税,半出江南。
江南,是大明朝的钱袋子。
大明朝的政治中心是北京顺天府,离江南隔着半个天下,凭现在的通讯手段,若是江南有什么风吹草动,北京很难迅速做出反应。
要想加上朝廷对江南的控制力度,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军队。
所以,趁着这次裁撤卫所,朱由检便让定远侯邓文明前往南京,担任守备勋臣,宁远伯李尊祖,担任协守勋臣,二人率军南下,整训南直隶卫所的可用之兵,建立南京京营。
定远侯邓文明,宁远伯李尊祖,这两个人率军将要到达江苏之时,就听说了漕运卫所发生的事。两个人一合计,南直隶的卫所也不少,估计也得闹事,咱们先按兵不动,等那边闹起事来,咱们再出兵镇压,正好借此事立威。
果不其然,那些卫所军官带着人准备去哭孝陵。
邓文明和李尊祖接到有人可能要去惊扰孝陵的消息,二话不说,两个带着人,连夜出发,在半路上,就把那些想要去孝陵的人给看住了。
应天府尹吴阿衡,南京镇守太监魏忠贤,还没赶到孝陵,就接到了邓文明派出的传令兵送达的消息。
紧接着,就派人去将孝陵卫指挥使梅春,魏国公徐弘基,连同应天府尹吴阿衡,南京镇守太监魏忠贤请到南京中军都督府议事。
北京的五军都督府都沦为了摆设,南京的五军都督府更是摆设,因此显得很是寒酸。
魏国公徐弘基坐在上垂手,南京镇守太监魏忠贤坐在下垂手,定远侯邓文明,宁远伯李尊祖,应天府尹吴阿衡,孝陵卫指挥使梅春,分坐两旁。
至于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还是空着,朱由检也是有意让其空着。
因为朱由检想尽量避免文官染指军权。
像辽东的蓟辽总督,西北的三边总督,宣府大同的宣大总督,这些由来已久,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是徐徐图之。
那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既然还空着,那就索性空着吧。
参与朝政的是文官,指挥军队作战的还是文官,那文官集团的势力想不大都不行啊。
明朝的文官集团,在洪武朝是没成什么气候,在建文朝时抬起头来了,结果靖难之役后,在永乐朝又被打下去了。
等到仁宗上位,文官集团算是复苏了。
像内阁大学士,原本是五品,但仁宗给内阁大学士加衔,像杨士奇就加了兵部尚书衔,一下子就成二品了。
仁宗有能力,但不能否认他对文官过于优厚了。
他在位不到一年的时间,却能得到一个仁宗的庙号,恐怕也与此有关。
到了宣德年间,宣宗面对庞大的文官集团,就只能推出司礼监来制衡了。
而且,仁宣时期,明朝是大规模的缩边,安南就是在宣德年间丢的,直到嘉靖年间才又收回来。
等到正统年间,英宗继位,英宗年幼,无法理政,朝政就由张太皇太后和三杨把持。
趁着英宗年幼,文官集团可是攫取了不少的利益。
直到三杨之一的杨荣去世,英宗才开始真正的亲政,等到杨士奇去世,英宗才算是能够掌握朝政。
待到土木堡之变,勋贵武将战死了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
剩下的这一部分,由于大多都是英宗的亲信,或被冷藏,或被打压。
典型代表,就是靖远伯王骥。
王骥虽然是文官,但他是因为平定麓川,因军功获得的靖远伯爵位。
土木堡之变发生前后,王骥正领大军在湖广一带平定苗乱,当时的朝廷做了一个很耐人寻味的举动,国榷是这么记载的:都督佥事陈友为都督同知,选南京兵千人,赴靖远伯王骥行营。
千人,去支援作战,未免太少点。所以就有人推测,这就是去监视王骥的。
因为王骥手里有军队,最重要的是,他是英宗的亲信。
过了一段时间,王骥直接就被调到了南京,坐了冷板凳。
等到夺门之变的时候,王骥都七十多了,亲自披甲上阵,并将儿孙带在身边,誓要迎回英宗。
同样的,土木堡之变后,大同总兵官广宁伯刘安入京被劾下狱,大同镇守太监郭敬下狱,领三千营忻城伯赵荣怠玩下狱。
与之相反,离土木堡更近的宣府总兵杨洪,却是一路的加官进爵。
土木堡之变后,死了的勋贵武将是死了,活着的勋贵武将大部分又都是英宗的亲信,他们还不敢用。
这就必然会导致勋贵武将的没落,此消彼长,文官集团则趁机做大。
不仅免了江南地区的一些税,而且还染指军权。
原来兵部只有调兵权,没有带兵权,可就是在土木堡之后,身为兵部尚书的于谦就有带兵权。
说的不好听一点,明朝文官染指军权,就是从他于谦开始的。
不得不承认,土木堡之变最大的利益获得者,就是于谦。
正统十三年,于谦调入北京任兵部侍郎,正统十四年,任兵部尚书,手握军政大权,声名鹊起,直至现在。
从阴谋论的角度来看,于谦确实有嫌疑。
有一种推论,夺门之变时,景泰帝听到外面的动静,第一反应是问:“是于谦吗?”
随从回答:“不是,是太上皇。”
景泰帝:“好,好,好。”
不管于谦是忠是奸,你于谦身为文官,却手握军政大权,打破了以往文武的平衡,就冲这一点,他死的就不冤。
而且,土木堡之变一直存在阴谋论的说法。
不管土木堡之变的背后是不是有阴谋,但有一点,土木堡之变对于明朝的影响,被过分的夸大了,于谦这个人的作用,更是被无限的放大了。
土木堡之变后,说于谦极力阻止南迁,不对,他根本就阻止不了南迁。
正统十三年,于谦才被调到京师担任兵部侍郎,到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时,他还是兵部侍郎。他在京任职不过才一年而已,其余的时间,都是在地方。
他的资历太浅了。
同时期的老臣,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这俩老家伙资历深,尤其是礼部尚书胡濙,那是建文二年的进士,当官就当了近五十年,光是礼部尚书就干了二十多年了,那看于谦就跟看娃娃似的。
这些老家伙不点头,于谦说破大天去也没用。
同样的,还有孙太后,她也不支持南迁,因为她是山东人,怎么可能同意南迁呢。
孙太后不点头,根本就不可能南迁。
还有指挥北京保卫战,那于谦之前也没带过兵,怎么就能交给他指挥了呢?
于谦当时虽然是兵部尚书,但是,兵部只有调兵权,没有带兵权。
明朝当时可不是没有能打仗的武将。
另外,北京城当时集结的军队可是有二十二万人呐。
而且,瓦剌也先,就那点人,怎么可能攻下北京城呢。
正常情况下,就也先带的那点人,过大同过宣府都有点费劲。
所以,关于土木堡之变的阴谋论,就有一点说,也先是送英宗回京的,结果于谦怕英宗回来,直接下令列阵九门之外,连北京的城头都不让英宗见着。
甚至还拿炮轰英宗,生怕英宗不死。
明朝的历史就很有意思,史料上记载的是一个意思,可琢磨琢磨,就有可能发现是另一层意思。
所以,关于明朝的争论,就有很多。
还有,土木堡之变,对明朝有损失,但并没有那么大的损失。
勋贵武将死了一些,但还有一些,战死土木堡的那些也都有后人袭爵。
文官高层,死了一个首辅,两个尚书,但朝堂之上还有四个尚书呢,尤其是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滢,这两个老家伙还在呢。
其余的,品级最高的也不过是侍郎,朝堂上尚书还剩四个呢,缺的那俩也能补上,也不耽误六部正常运转。
剩下的那些御史、给事中等,对朝堂来说,无足轻重。
阵亡的士兵,那更是连一个准确的数字都没有。
就算是军队有损失,也没事。
北京保卫战中,可是召集了二十二万军队。
另外,靖远伯王骥,宁阳侯陈懋,这两个人的手里可还是有几十万军队呢。
至于军械、粮食之类的,根本就不缺。
土木堡对明朝的损失,主要是土木堡之变后,朝堂斗争过于惨烈了。
景泰朝,英宗的亲信旧臣被处理了,天顺朝,景泰朝上来的那批人被处理了。
尤其是景泰帝和于谦提上来的武将,基本上都被杀了。
像时任宣府总兵昌平侯杨洪,景泰二年的时候死了,结果夺门之后,英宗立刻杀掉了他的儿子杨俊。
同样的,还有范广。
石亨是因为他有军权,是等了几年才杀的,孙镗是因为他投诚了,才幸免于难。
还有就是英宗杀掉了于谦,至今都还被人认为是他最大的污点。
就这前后的清洗,对明朝的损失很大。
也有人说,朱祁钰心太软,没有杀掉朱祁镇。
其实不然,因为就算是朱祁钰想杀朱祁镇,他也杀不了。
因为朱祁镇住在皇宫里,皇宫,是孙太后的地盘,而孙太后是朱祁镇的亲生母亲。
不要高估朱祁钰,说不好听一点,他和傀儡没什么两样。
朱祁钰这家伙纯粹就是捡漏的,因为按照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大明朝的帝位继承那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朱祁镇是有儿子的,皇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朱祁钰来坐。
朱祁钰上位,本身就是一个夺权的过程,是文官联合朱祁钰夺了孙太后的权。
朱祁钰要是当了皇帝,那朱祁钰的母亲还活的好好呢,那也是太后,那她孙太后如何自处呢?
要是朱见深当了皇帝则不然,那她孙太后就成了太皇太后,那就可以和她婆婆张太皇太后一样了。
可当时朱见深的年纪太小了,文官拿这个当借口,逼得孙太后甚至想让襄王继位。
到最后,没办法,孙太后妥协了,让朱祁钰继位,立朱见深为太子。
从此,孙太后基本上就靠边站了。
待朱祁钰当了皇帝之后,朝政由于谦主持,另外还有相当一部分英宗旧臣在朝。
就像那个接回英宗的杨善,他就是英宗旧臣,而且他是在没有任何许可的情况下,私自接回的英宗。
皇宫呢,则是由孙太后把持。
另外,土木堡惨败传回朝堂后,文官群臣激愤,当场打死了锦衣卫指挥使马顺。
当时监国的朱祁钰就在一旁看着,而且本人还被吓懵了。
锦衣卫,那是天子亲军,马顺那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这些文官当场打死了马顺,这就相当于是骑在你老朱家的脖子上拉屎啊。
这就相当于造反了。
而且,还是当着你朱祁钰的面干的,他们也没拿你朱祁钰当人呀。
不要说这些文官群情激奋,能在大明朝当上官,站在朝堂之上的,哪个不是人精,说这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能吗?
还有,朱祁钰想将自己的儿子朱见济南立为太子,还得贿赂大臣,给钱还不算完,还得加官进爵。
景泰三年,朱见济被立为太子。
景泰四年,朱见济薨。
之后,景泰帝就一直没能再生出儿子。
景泰七年,皇后崩。
景泰八年,朱祁钰自己的身体也不行了。
反观朱祁镇,被囚禁了八年,反而生了三个儿子。
你品,你细品。
土木堡之变后,文官集团膨胀、坐大。
待宪宗继位,做的还是很好的,为了制衡庞大的文官集团,还推出了西厂。
也有一种说法是,因为东厂也被文官渗透了,所以宪宗才推出了西厂。
西厂的首任提督太监很有名,叫汪直,军事能力也是相当可以的。
成化朝还有一种说法,叫泥塑三阁老,纸糊六尚书。为什么有这种说法呢?因为皇帝有权力。
但宪宗的名声,却不是很好。
直到弘治年间,明孝宗朱佑樘上位,文官集团便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皇帝都开始易溶于水了。
朱由检自后世而来,最明白的就是,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文官已经有了参政权,就不要再有军权了。
所以,朱由检便大力扶持勋贵带兵,有点能力,还忠心,那就先让他顶上。
就算是能力不够,我给你配个有能力副手。
不管拉不拉屎,先把茅坑占上。
明朝武轻文贵由来已久,要是换武将上,可能他们心中不自觉的就矮人一头。只有让这些有身份的勋贵顶上,才能勉强维持住平衡。
至于能力,以后慢慢练,练兵场朱由检都计划好了,那就是日本和缅甸。
定远侯邓文明,那是宁河王邓俞的后人,历史上也是自杀殉国,忠心没得说。
宁远伯李尊祖,有能力,但资历浅,爵位传了没几代,所以就被派来给邓文明当副手。
邓文明朝着魏国公徐弘基拱手道:“承蒙陛下信任,让我担任这南京守备勋臣。”
“只是有点对不住魏国公,我这倒是鸠占鹊巢了。”
魏国公徐弘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宁远侯说的哪里的话,老夫上了年岁,体力、精力都不行了,这南京守备勋臣非同小可,老夫是难以胜任了。”
“幸得定远侯前来,老夫这才能卸下这重担,不然,老夫也得向陛下请辞。”
邓文明缓缓起身,看向众人,“诸位,命我整训原南直隶卫所各卫所,挑选可用之兵,建立南京京营。”
“南京京营定额为五万人,其中一万人为孝陵卫,仍由梅春任指挥使,刘之纶任教导官。”
“其余四万人,分为两营,一营名为左卫营,由本侯担任主将兼督军。一营名为右卫营,由宁远伯李尊祖担任主将兼督军。”
“另外,诚意伯刘孔炤已经从云南赶来,担任操江提督,并兼任长江水师提督,镇国将军朱以海,任长江水师教导官,负责整训长江水师。”
“至于南京京营所需粮草物资,”说着邓文明看向了应天府尹吴阿衡,“待兵部、户部统一调拨之前,会安排军需处采买,只是我们初来乍到,情况不熟,还要有劳应天府协助。”
应天府尹吴阿衡站起身来,“定远侯放心,下官回去之后,就安排人去准备。”
魏国公徐弘基听着定远侯邓文明的话,心里就开始计较起来。
南京京营,那自然是在南京。既然在南京,那就安全呀,甚至比北京还要安全。
那何不让我儿子徐文爵参加南京京营啊,这样一来,不仅显得我魏国公府支持陛下的决策,还能趁机掌握一部分军权,毕竟我魏国公府那也是世袭的国公啊。
更重要的是,南京京营就在南京,就在我魏国公府的眼皮子底下,真要是我那儿子有点什么事,我也能及时照应。
想到这,魏国公徐文爵刘打定了主意,要让他儿子徐弘基参加南京京营。
徐弘基站起身来,朝着邓文明一拱手,“定远侯,陛下既然要在南京组建南京京营,那我魏国公府世受皇恩,自然是要贡献绵薄之力,以报君恩。”
“犬子文爵,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之前英国公选将前去云南,犬犬子本来也是要去的,可是不巧,那一段是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没能去成。”
“为此,犬子是无比懊恼,悔恨不已。”
“现在好了,陛下要在南京组建南京京营,那无论如何,我魏国公府都得出一份力。”
“我魏国公府世镇南京,对南京的情况,还算熟悉,不如就让我犬子文爵去给定远侯、宁远伯你们打打下手,跑跑腿,也给我魏国公府一个报效朝廷,报效陛下的机会。”
邓文明笑着回应,“魏国公高义,真是我辈楷模呀。”
“不过还请魏国公放心,筹建南京京营,少不了麻烦魏国公。”
“只是令郎的事,陛下有交代,以后所有勋贵袭爵,需到保定讲武堂进修,只有考试合格之后,方能袭爵。”
“旨意很快就会下达,还请魏国公早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