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祠堂内。
柳相翻看玉书全当解闷儿,视线转动时,刚好看到一旁撅着屁股在地上饶有兴致看蚂蚁搬家的某个家伙。
天魔的秉性,如果在没亲眼见过之前,柳相还以为是那种高冷孤傲,且能动手绝不吵吵,聚世间所有恶意的集合体。所以从最开始打算复生洞明时,柳相留下了多手准备,就怕现世天魔存在某些不为人知的隐蔽手段不受控制。
可现在看来......没什么必要。
自洞明被接引回人世后,可能他自己没觉着有什么,但作为旁观者的柳相却能很清晰直观的见证洞明一天天的变化。
怎么说呢?倒不是说魔性暗淡越来越具有人味儿,他所有像人似人的动作,神情,样貌,甚至是所思所想,都是一念之间所表现出来的,外人所见之真假,在洞明这边却无任何不同。他没有善恶,没有真假,甚至无论是人还是神,在他眼中都无任何分别。
而是当清楚人间规矩后,洞明一直在演,也可以说是一直在学,就像一个刚刚出生就会走路的孩童,独自面对渺渺众生,学着利用一切可用的东西保护自己,但究其根本,心不曾变也变不了。
同理,在洞明身上,柳相其实学到了很多东西,就比如那手与人心问道的手段。
谢琯跨过门槛儿,毫不客气一脚踹在洞明撅起的屁股蛋儿上,“好狗不挡路。”
洞明身体前倾,直接摔了个狗吃屎,站起身后满脸悲愤,指着谢琯对柳相问道:“柳大爷,这您不管管?”
柳相对其置若罔闻,而是对谢琯道:“事先说好,这家伙下手没个轻重,你无论输赢,后果可能都挺惨。”
出身山上仙门却没半点仙气飘飘的女子昂了昂脸盘,“得打过才知道。”
柳相又看向洞明,“你呢?”
洞明搓着手道:“没事没事,就试试,不打紧。”
好久没有人切磋问道,特别是被柳相莫名其妙的心境折磨过后,洞明急需一个为自己排忧解难的法子,打架好啊!最好是不计后果那种才最爽利。
既然双方当事人都没意见,柳相也就没再说什么。
五指并拢在半空做了个横抹切割的动作,起势没半点波澜,可接下来的刹那之间,天翻地覆。
整座天王山的大道轨迹好似出现片刻凝滞,柳相以手做刀,硬生生将从大天地中割裂出一片虚拟小天地。
小天地间,由柳相心生万象。
山川,河流,草木,顽石,乃至天上日月星辰都一一倒映而出。
洞明单脚重重踩踏几下地面,他甚至冥冥之中能够感受到一股大道相近的意味,这一手割裂天地,重塑天地的手段,其根底有一部分是学自他的问心之法。
没有本体在的情况下,儒衫柳相应该不具备神通才对,单单只是一部分身,就能做到这种程度,柳相对于术法一途的造诣成长,简直匪夷所思。
谢琯就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只是点点头,有惊讶,但不多。
对于这位山君大人的真正实力如何,她之前有过猜测,现在这一手造化神通更是佐证了事实。能够站在山巅之人,勾勒出一座小天地并不值得惊奇。
柳相身形悬空,“这里就是你们的战场,尽管放开手脚便是”
虽说只是仿造大天地而成,绝大多数的物与景都不过心象所化,不过要论小天地的凝结程度,有大阵加持下,就算是八境剑修舍命一剑都未必破的开。
“今夜要问道的可不止你们二人,我还得为另外一处遮蔽异象,忙得很。”
说罢,柳相身形一闪而逝,直接去往陆水寺那边。
小天地内。
洞明缓缓卷起两只袖子,腆着个笑脸道:“谢仙师,能手下留情?”
谢琯眼神中厌恶之色毫不掩饰,看他如同看巷子里的狗屎,“要不是没个合适人选,本仙子真不会选你作为问道对象,太膈应人了。”
洞明的天魔气息从来都没有过,行走人间,在谢琯这些地仙的眼中便是迷障横生,瘟灾四溢的光景,怎么看怎么碍眼。谢琯又不是那种只管修行,幽居山野的神仙老爷,早就看洞明不顺眼很多年,不过打狗也得看主人,这么多年谢琯可都是压着脾气呢。
“啧,你们这些仙师就这点最讨人厌,自命清高,眼高于顶。”
言语间,洞明眼眸彻底变得漆黑,如深渊,如黑夜,身上更是出现一道道令人魂魄颤栗的血色魔纹,几乎布满全身。
谢琯满脸平静,浑然没有即将面对生死大敌紧张。
洞明向前踏出一步,“山下凡人也好,山上仙人也罢!当一件事,一个人,亦或者一个念头的产生,都有可能导致未来命运的必然更改,有些是好的,从此走上阳关大道平步青云。有些则是恶的,恶性一旦产生,便永远都无法抹除,就像一张白纸被墨点浸染,随着年月一点点扩张,直至染透所有剩余的好。”
“心魔心魔,自心而生,随心而灭。”
“修行路上那道叩心关的门槛儿,你,或者可以说是你们!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直面过自己的心魔。”
洞明抬起手,恍惚间原本的青天白日骤然化为浓稠黑夜,再无半点光亮。
谢琯手中折扇哗啦一下打开,随手摇晃下,在她方圆三丈之内,黑夜好似如潮水退散。
极致的黑暗中,洞明那沙哑嗓音传来,带着戏谑与鄙夷,“所以,你他娘算老几?”
一尊以世间最原始恶意所化的千丈法相拔地而起,身披破碎甲胄,六臂做掐诀状,一双大如星辰的眼眸中射出两道幽光,直接洞穿谢琯的防御术法没入体内使其无法动弹分毫。
法相一只手掌握拳,然后对着谢琯所在地界儿重重砸下。
轰——
大地震颤,尘土激荡数百里。
一拳过后,地面之上好似有那星辰坠落,出现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洼。
大坑底部,谢琯身躯笔直站立,只是手中那柄仙家材质的折扇破碎不堪,随手将其丢弃,女子地仙拍了拍肩头上的灰尘,抬头看去,她莫名想到一个很好笑的问题。
井底之蛙抬头看天,会不会就是她如今这种感觉呢?
惊鸿掠影,一尊白衣法相扶摇上青天,手持神枪,化为一道灿烂白虹,落下之时,枪尖钉穿洞明眉心,连同身躯一块拖曳着钉入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