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汉子打累了,将布鞋重新穿好,坐在长凳上,喘着粗气继续问道:“后来呢?”
是在张蛟进入女子闺房,女鬼凶性大发之后。
这话若换个人说,汉子连半个字都不会信。
但说话的是张蛟,他的儿子,从小到大都不知撒谎为何物。
汉子不得不信。
张蛟瓮声瓮气回道:“后来......后来那姐姐就让我滚,带着两个人一起滚,滚是什么意思?那时候我就是觉着穿红衣服的姐姐很不高兴,我就跑了。”
汉子神情一愣,女鬼就这么简单放人走了?难不成还是个不愿伤害无辜的好鬼?不对啊!那樊府死了这么多人是为了啥?
当年樊府的惨事,小镇本地人士对官府的说辞信者颇多,嗤之以鼻的也多,汉子当初亲眼所见现场惨状,自当属于后者。
“再然后呢?那女鬼没为难你?”
张蛟挠挠脑袋,咧了咧嘴,“我跑出大宅院红衣姐姐就不见了。”
听到这,汉子整颗心脏算是彻底落了地,瞅了眼儿子,确定没什么伤势之后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哦,还有,我在出门的时候遇到个人。”张蛟嘿嘿笑着补充道。
汉子眉头有些别扭,不确定问道:“你确定遇到的是个人?”
张蛟肯定点头,艰难将那人的装束描绘一番后,道:“那人很像镇里的读书人,就是说话奇怪了些。”
根据儿子的描述,汉子一下子就从老旧记忆里找到那张脸谱,汉子眼神顿时变了,瞳孔微微抖动,惊惧万分。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道:“那人......怎么跟你说的?”
张蛟回道:“嗯......他对我说好久不见,可我从来没见过他呀!”
此话一出,汉子心底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消散,精气神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歇息去吧,明早还得上山呢。”
张蛟点点头,乐呵呵拨开帘子,回屋睡觉。
铺子内,只剩下汉子一人。
夜晚清冷,他却没了睡意,见桌上下酒菜还有剩余,汉子便又拿出一壶酒,准备枯坐到天明。
门外,本不该存在于人之视野感官中的柳相跨出一步,登上台阶,显露身形,于背对大门的汉子说道:“我记得当年的你并不喜欢喝酒。”
汉子浑身一僵,甚至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嗓音苦涩道:“柳先生......”
柳相点点头,毫不客气在桌边落座,拿起那壶酒水为自己斟满一碗,抿了一口,点点头,烈了些,不过还好。
“把张蛟养大,又当爹又当妈的挺辛苦的吧?”
汉子神色僵硬,艰难点头,“还行,苦是苦了些,不过好在熬过来了,孩子也懂事儿,不是真傻。”
一个男人,将还是襁褓中的孩子养育成人,这本就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又当爹又当妈心累不说,照顾孩子之外还得面对生活开销等等一系列问题,若是孩子正常些还好,可张蛟从小心窍不通,体魄又异于常人,汉子为了养活他,已经耗费了太多精力,所以才会像现在这般看着苍老。
“就没想过找一个?好歹你也是个男人,你们这家里要是有个女人在,各方面的事情也会轻松些。我看隔壁的柔妇人就不错。”
柳相没着急说明来意,就像一个许久未见的故友,久别重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听到柳相提及隔壁院子的那名妇人,汉子脸上出现一丝柔和的笑意,不过很快这笑意便被他掩藏起来,哪怕心里紧张万分,言语时也尽量故作轻松,“想过,怎么没想过,可兜里没钱,我又是个瘸子,手艺就这么个扎纸店,谁家瞎了眼才能看上我。柔妇人......还是算了,也就敢悄悄想,再有其他可就是我的不对了。”
柳相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
大多时候都是柳相在问,汉子在答。
一壶酒见底。
汉子就问:“先生,酒水够不够?”
柳相微笑摇头,“已经很够了,酒这种东西,偶尔尝一尝还行,多喝容易醉生梦死,让伤心的事情更加伤心,反倒没了意思。”
汉子明白柳相的言中意味,只是讷讷点头,至于有没有听进心里,就得看他自己了。
闲聊结束,柳相步入正题道:“接下来关于张蛟你如何安排?”
是问以后他这个做父亲的对儿子该做如何打算。
“嗐,穷沟沟里的孩子,还能咋打算。我就期盼着张蛟将来有天能够开窍,起码得把日子过下去不是?我这当爹的能做的不多,能留下的就更少了,如果他在我死那天都没能开窍,我都不敢想他以后该怎么活。”
打算?汉子心底最大愿望就是张蛟能够不再是傻子,如果可以的话,开窍之后自己还在,还有力气为他争取一份娶媳妇盖房子的家底儿。
“很难的。”
柳相给出答案。
自古便有福祸相依的说,有时候天生的恩赐,对与脆弱的神魂来说,倒成了祸事。
像张蛟这样的人,外人不是不可以强行帮其开门,只是这样做的话,得不偿失。
可要是让张蛟自己弥补,注定很难,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他重活的契机。
汉子叹息一声。
对于柳相的存在,汉子以前就知道,深信不疑。
“你跟张蛟说一下,以后在药铺那边帮完工,下午就到老祠堂这边来上课,记得带束修,一两银子。”
不是劝说,而是命令,哪怕汉子是张蛟如今名义上的父亲,也没半点商量的余地。
汉子嘴唇颤抖,喜极而泣,点头不止,“好的,好的,多谢柳先生。”
自己儿子什么德行,汉子自己清楚,读书识字没有哪位先生愿意教,太笨,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
既然这位天王山的老天爷肯开金口,那么张蛟识字断文,乃至以后开窍一事都有了着落,汉子怎能不高兴呢?
离开前,柳相有些惋惜道:“以前的因,以后的果,都得自己受着。”
汉子的存在,本就是时间长河里的一朵浪花,甚至连一朵浪花都称不上。
因自孽缘起,自由孽果灭。
最后,柳相已经走出门外,却又嗓音传来,“吕宗良,你好自为之。”
瘸腿多年的汉子在这一刻仿佛如释重负般,轻松笑道:“知道的......”
………
ps:我尽量拉下节奏吧,不然好像真有点慢了。
顺带说一下,作者一般都是几条支线一起写,所以看着有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