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只是所谓一见钟情,不是对方如何惊为天人,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情感交织,宛若观水中芙蓉,不忍触碰,不忍接近。也好像自不知什么时候起,好像他与她早就相见于陌上花开时节。
吕宗良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进了饭堂,又是如何提着大盒小盒的吃食走出来。
他一直跟随那袭素衣一丈左右的距离。
走在少女身后,闻着那股清新芬芳,吕宗良此刻手心之中早已满是汗水。他觉着自己是魔怔了,一定是。
以往虽说兜里没钱,去不起那些个青楼勾栏,没见过红袖招展的莺歌燕舞,但怎么说也是混迹过大小市井,溜后门爬墙头见过许多漂亮姑娘的。
其实认真仔细确定之后,素衣少女只能算是小家碧玉,远远达不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地步。
但自己为什么就是鬼使神差的想要跟着她呢?而且心内深处的想法也仅仅是多见一面也好,仅此而已,不敢有更多过分念想。
要知道以前的吕宗良,那可是敢在朱门前调戏大家闺秀的主儿,怎的就会对一个小家碧玉心神紧张呢?
他觉着一定是自己没休息好的缘故。
不过既然能在这里遇见,怎么说都算是一种缘分吧?那去打个招呼好像也不算过分。
这般想着,向来天老大,地老二,自己排老三的邋遢少年不断深呼吸,暗地里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
说来可笑,就算是当初在人生地不熟的碎叶城中,因为被同伴犯事而受到牵连的吕宗良,走上大堂,在那位拍响惊堂木的县令大人面前,都没这样紧张过。
似乎是觉着忒没出息,吕宗良用空闲手掌揉了揉脸颊,好不容易积攒好了勇气,挤出个自认和煦无害的笑脸,抬头望去,顿时满脸失望。
因为张釉已经从对面酒楼返回,立于素衣少女身前,笑容明媚,还宠溺的揉了揉少女额头。
金童玉女,再契合不过。
见到张釉的第一眼,吕宗良便有些自惭形秽。
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在张釉出现的那一刻彻底烟消云散,了无踪迹。
目送着他们结伴走远,吕宗良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吓得过路行人纷纷远离,生怕这脑子不正常的少年发病牵连自己。
“能不能有点出息,不就于姑娘搭个话嘛,又不是多难的事情。”
错过就错过,除了心底懊悔没有多勇敢一些,别无用处。
回到后台,将手中食盒搁在桌上,吕宗良撂下一句,“你们吃。”
然后拿了个小板凳走到幕帘后边,掀起一角,看向戏台下人潮汹涌的嘈杂光景。
吕宗良就这么坐在那,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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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戏台开嗓。
最前方的几大圆桌都被有钱人包了场,没花半文钱就能看戏的人群或坐,或蹲,或站,拥挤在一块。
随着锣鼓敲响,戏子粉墨登场。
要说对各类戏曲腔调的好坏评定,张釉最有话语权。
无他,有钱人听戏只是无聊消遣之乐,属于外行看热闹。
张釉从很小的时候就跟随爹娘出入练功房,闲暇之余,又喜欢从书籍中了解各个地方的戏曲差异,腔调高低等等。
一十八岁,看似不大,却已是戏曲大家,足可见在这上边下的苦功夫有多深厚。哪怕是后来成了班主,很少登台唱戏,功课之类也从未落下,甚至每逢秋日时分,都会带着班内年纪较小的习艺子弟外出拜访同行前辈。
评价归评价,也只是聊天桌上的谈资,今天本就是几家合力图个热闹,没必要非得分个名次高下。
而且以张釉多年为人处世的圆滑言语,就算再怎么不好也不会多说什么。
“张班主,听说镜花台的几位领头乐师最近身体频繁抱恙,估计是起了改门户的心思,得多加留意才是。”
言语之人是镜花台的老主顾,喜欢戏,也喜欢与张釉这样的年轻人相处,暗地里听说不少镜花台内幕的小道消息,忍不住以调侃的语气说道。
张釉点点头,笑道:“做什么事情就得多少工钱,只要我张釉问心无愧就行,他们要想走我也不会留,他们不想走我也不会赶人。”
镜花台挣钱,能挣大钱,这是小镇所有人的共识。可都没谁去仔细想过,这些年小镇修沟渠,开山道,通运河,加上一年几次的布施,为什么衙门那边刻字碑文上边张家能够一直稳稳排在前三。
镜花台的人工钱已经略高出此行当的平均水准,可还是有人不满足,对此,张釉也无可奈何。
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要是觉着别家给的月钱心动,大可以跟他提前知会一声就行,强行挽留什么的,心不在这儿,留也没用。
所以这次三月三,暗地里张釉还有个小心思,那就是找寻一个能够人数足够的班子,手艺好不好暂且不论,只要踏实肯干,张釉就愿意开价钱,敞开镜花台的大门。
参与登台的门户并不多,连同镜花台在内也就四五家,在人群的喝彩声中,后台即将登场的吕宗良深呼吸一口气,手中拎着唢呐,转过头对发小们鼓劲儿道:“就半个时辰,按照排演的,各自数着间隔,闭着眼吹奏都不会有问题。”
小七,胖三,赵柱,王五,齐齐点头。
随着报幕人上场,吕宗良等人走出后台,落座于旁,摆好架势,静等好戏开场。
这些少年并不引人注目,毕竟看戏之人记住的永远只有那些在台上露脸的各类角色,乐师只是幕后的点缀,没谁会在意他们是谁。
但张釉不一样。
张釉侧过身,与同桌的李员外问道:“李员外,你家请的乐师怎么都是些少年呢?”
李员外尴尬一笑,“张班主你可就别取笑我了,我之前的事情也跟你说过,调整登场顺序也是因为这事儿,时间太紧,只能从镇里找差不多的草台班子救急,结果去了好几个老招牌都没空,这不死马当活马医,这几个少年听说都是继承了长辈的手艺,想来也不会太差。”
张釉这才明白,点了点头,开始仔细倾听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