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姐。”
段敏芳头也不抬道:“行程已经定下了,没得商量。”
“……”
叹了口气,席亦安一本正经道:“段姐,你答应小雪的时候就不怕我可能五音不全吗?”
段敏芳好像听到什么世纪大笑话,不可置信地看向席亦安:“你?五音不全?”
想到自家艺人躺平摆烂的咸鱼“前科”,段敏芳了然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席亦安要是五音不全,当年抢着签你的经纪公司都聋了不成?”
席亦安一愣。
她的确不知道,因为这件事还要从过去那位“席亦安”说起。
多年前,席亦安还在高中时恰巧碰上学校100年校庆,学校邀请了各界优秀校友回校参与晚会,在校内选拔学生表演节目。
遵循旧例,各位优秀校友会在晚会结束后的晚宴上和参与晚会的学生代表们交流,并向母校捐赠资金。
虽然在这座高中就读的家庭较常人而言非富即贵,但这其中还有高低之分。
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场晚会最重要的不是才艺展示,而是让孩子成为学生代表后,他们身后的家庭好借此机会和平日难得一见的“优秀校友”攀谈搭腔。
席亦安没这个需要,但她依旧被老师“抓壮丁”上了个节目。
原因无他,席亦安多才多艺,而且席亦和在优秀校友邀请名单的第一位。
旁人抢破脑袋的机会她轻易得到了,席亦安不仅没有暗自窃喜,反而厌恶不已。
表演名单公布后,旁人的目光越艳羡,席亦安心里就越烦躁。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因为席亦和!!!
从小到大,席亦和都是人群中最优秀的那个。优秀到即使席亦安一直包揽各科的年级第一,从小课内外各种奖项拿到手软,老师们依旧会在她的面前念叨她姐姐席亦和过去是如何出类拔萃。
仿佛在她席亦和的光芒之下,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
要是在学校随便抓个学生指着席亦安问她是谁,对方十有八九会答:“她啊?席亦和的妹妹,席亦安呗。”
剩下一两成则会说:“她你都不认识?席家老二席亦安嘛!”
自打有记忆起,席亦安就知道自己有个优秀的姐姐。
她仰慕着席亦和,循着她的脚印和教导一步步走来,希望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席亦和擅弹琴,她就苦练钢琴。
席亦和学业拔尖,她就次次年级第一。
但时间长了席亦安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卑劣的模仿者。
世人先看见“席氏”,再看见“席亦和”,最终才透过层层叠叠的耀眼外壳勉强瞥见里面名为“席亦安”的部分。
一个仿造的赝品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变成正品。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是参天大树脚下一株不起眼的杂草,再怎样努力都无法超越高耸入云的树冠。
曾经的钦佩在旁人无数次的比较中逐渐变质,细细密密的痛苦滴水成河,最终决堤。
原先,席亦安的节目是和席亦和过去一样的钢琴独奏——李斯特的《钟》。
但她在临上台前却擅自将其改为了独唱。
即使自己无法拥有和席亦和一般耀眼的成就,至少不要成为她拙劣的模仿者。
华丽优雅的古典乐并未在大礼堂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净润清透的歌声。
有学生趁机用手机录下一切,发上网络。
视频一经发出便爆红,即使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台上人的面容,但那质感独特透彻灵魂的声音却给看过视频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席亦安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可以被看见的。
没人再指着她说:“那是席亦和的妹妹。”
她只是她自己。
虽然这个视频不知为何很快就被删除,但各大经纪公司还是寻着蛛丝马迹找上门来。
但好景不长,校庆结束没几天,席亦和就代席亦安拒绝了所有经纪公司的邀约,并删除了网络上与她有关的所有视频、话题。
得知消息后席亦安直接从学校赶到公司。
她咣当一脚踹开办公室的大门,财务总监正在向席亦和讲解近千页的席氏年度财务报表。
这时的席亦和刚上任不久,整天忙得昏天黑地,此刻眼下还有几分青黑。
见席亦安气势汹汹地踹门进来,席亦和并不意外,只是摆摆手让财务总监和总裁办的其余人先离开,而后摘下眼镜,倒了杯水放在席亦安面前。
“放学了?”
“……还没。”
席亦安本就是兴师问罪来的,但席亦和问话,她还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答道。
反应过来后,她心底暗暗唾弃自己的怯懦,又挺直腰板,壮着胆子质问道:
“你……你凭什么代替我做决定?”
倚办公室旁,席亦和握着茶杯,目光毫无遮掩地落在席亦安身上:
“哦?你想现在就出道,当歌手?”
“我……你管我?!”
每次席亦和这样问,席亦安总会沉默着败下阵来。因为她潜意识里总觉得:姐姐这样优秀,听她的话总是没错的吧?
但今天的她却像只满身是刺的刺猬,看见席亦和毫无波澜的目光不仅没退后,反反而高声呛道:“出不出道是我的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凭你吃穿住行都从席氏来,凭你从小到大的一切都由我规划。”
面对怒气冲天的妹妹,席亦和慢条斯理地答道。
“到今天,你有哪一项荣誉是由你自己独立得来的吗?”
席亦安张口就准备反驳,但想起了些什么,她垂下头握紧了拳头。
是啊,她全身上下有哪一点是自己挣来的呢?
她的优秀源于席氏源源不断的金钱培养,她的荣誉源于席亦和的规划。
就连这次让她一鸣惊人的歌都是席氏聘请的世界顶级声乐老师所教授的。
她有什么……是自己的呢?
如果她的一切都来源于旁人,那么她为什么要存在?
她到底……该怎么办?
脑中思绪纷杂,席亦安只感到溺水般的窒息。
无力感伴随着酸涩的委屈涌出眼眶,浇灭了进门时的熊熊怒火,却在心口凝固堵塞。
终于,席亦安抬起头来。
她看着过去自己敬仰过、嫉妒过的席亦和,犹如困兽般声嘶力竭道:“我不知道!可是……你至少不应该代替我做决定!这是我的人生!它不是你席亦和的!是我席亦安的!!!”
话没说完,她早已泪流满面。
席亦和沉默不语地旁观着妹妹的声嘶力竭,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你能保证你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吗?”
“我不知道。”
狠狠拽几张席亦和办公桌上的纸巾,席亦安毫无形象地抹去眼泪,心情逐渐平复后她正视着面前之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不论是对是错,它至少应该由我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