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群臣并不知道。在他们的眼里,就是又一个心怀正义的官员反对刘瑾的暴行,最后惨遭贬斥。
很多人都被吓住了。
毕竟十年寒窗,就这么舍弃掉,实在也是可惜。
许多人被迫或主动,投向了刘瑾的怀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威势更盛,达到了大明的顶点。
有人甚至称他为:
“立皇帝”
而这位立皇帝,也确实符合他的这个外号。
内廷有剩下七虎作伥,外朝有无数党羽为之效力。
无论从哪个方面讲,这个时候的刘瑾都已经达到了权势的巅峰,他和皇帝,真的只差一个名号和一台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
但是刘瑾在志得意满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在自己的这个王国之中,还有着一个与众不同的点,格外明显。
陈国公严渊,身兼后军都督府左都督、三千营提督、太子太保重任于一身的勋贵,真正的大明顶流。
在他率领下的勋贵们,是刘瑾手下朝堂的一股清流。
这个点,让刘瑾感到很不爽。
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彻彻底底的掌控大明,就绕不开兵权,而兵权,绕不开陈国公。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就派遣亲信宦官镇守各地,借此插手兵权,但是这一回有五军都督府在,他可就没法子了。
所以,必须让陈国公也同样向他俯首,或者……搞他下去!
正德二年,他等到了机会。
从弘治朝开始编写的《通鉴纂要》,在这一年,编成了。
自然是先要呈给刘瑾的。
至于刘瑾,他对于这种东西其实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他之所以要看书,本意是想要诬陷负责抄写的翰林编修官们抄得不清楚,以重抄来提拔自己的党羽。
可是当看到编修官中的一个名字时,他改变了主意。
“翰林院编修……严嵩。”刘瑾盯着这么名字喃喃自语。
随后,他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一般,转头问道:
“这严嵩,抄写的是《通鉴纂要》的那一段?”
等到翻到那一部分之后,刘瑾连看都不看一眼,转头就对谷大用说道:
“你看这一段,抄写得甚是模糊不清,是什么意思?”
“这本书可是先帝下令编撰,由李阁老主编的,何等重要,他竟然抄写成这个样子!”
“这不仅是对李阁老辛苦成果的亵渎,更是对先帝的不敬啊!这我怎么能忍?”
“大用,立刻把他逮捕下狱,问明白他的背后是否有人指示!”
“爷,那是严氏……”谷大用话说一半却停了下来,他已经明白了刘瑾的意思。
这是在向陈国公发难,逼迫他表态啊!
他眼珠子一转,建议道:
“爷,这编修只是一个小人物,捉拿他展现不出您的威望……严家不是有一个户部的右侍郎么?我怀疑他有贪污受贿之举,要不我去拿下他,好好审查一番?”
“陈国公也是传家已久,势力不容小觑,还是先慎重一些好。”
刘瑾摸着下巴,虽然说的是慎重,但是眉宇间却尽是轻视之意,很明显,他也不觉得严渊可以和自己作对。
毕竟现在群臣宾服,朝堂之间尽是他的党羽,而勋贵一方由于之前两代文官力量的壮大,至少从表面上看,不仅没有之前严铿时代那般强势,甚至连严峻时代的持平都已经做不到了。
英国公张懋,陈国公之下勋贵第一人,厉害吧?但是得罪了刘瑾之后,虽然不至于削爵之类的,可是本来他极受恩宠,掌管五军营,现在直接被免除了职务,原本和他交好的文官一个都不敢上门,门庭冷落。
这就是刘瑾巅峰时期的实力,哪怕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也招惹不了他。
谷大用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当即开口,谄媚道:
“以刘爷您的权势,区区一个陈国公,一个严家,难道还敢跟您作对不成?我看,您这就算一棒子打过去,他们也得巴巴地给您叩首,夸您打得好呐。”
这一句马匹拍得刘瑾很是舒服,不过他还是故作矜持地说道:
“要是严家愿意服软,作我手下一羽翼,我也乐得赏他们一口汤尝尝。”
“要是不知好歹……爷就让他知道,现在这朝堂,到底是谁在当家!什么国公都督,靠一边去!”
刘瑾的眼神中,流露出得意与阴狠。
翰林院编修官严嵩,他只是一个小人物,然而却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冲突的焦点。
被西厂抓走的时候,他还在喊冤——这种朝廷大事,他怎么可能疏忽,去抄写得不清楚。
天可怜见,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刘瑾。
他本性正直,也确实看不惯刘瑾,但是陈国公府传来命令说严禁家族中人插手刘瑾与文官集团的斗争,他自然遵从这位家族二房主事者的命令。
(设定严嵩在江南诞生,详见本书第一章)
谁想到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不过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
严渊不会不来救他的,他知道。
狱中,无论谷大用说什么,他都不发一言。
就在谷大用的怒火逐渐攀升,准备用刑的时候,外面的严家也终于有了动作。
“臣户部右侍郎严汝正,劾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为非作歹,图谋不法!”
“臣吏部文选司郎中严士钟,劾左都御史刘宇贪赃枉法,数额巨大!”
“臣吏部右侍郎张彩劾右副都御史、甘肃巡抚曹元,贪污军饷,目无法度!”
数十封弹章直接被发到了内阁,有的是攻击刘瑾的,有的是攻击他的党羽的,其中甚至还有原时空刘瑾智囊张彩的弹劾。
在原时空,张彩在被推举给刘瑾之前是吏部文选司的主事,而这个时空,他的上司文选司郎中严士钟,却是严家中人。
张彩在被刘瑾重用之前,名声其实相当的好,连弘治年的重臣马文升都十分器重他,这样的能人自然被严士钟推举给了严渊,之后平步青云直到吏部右侍郎,自然不用再去捧刘瑾的臭脚。
而这些弹劾的奏章,本来应该是会被刘瑾的同党截留下来的,可是就是他依为臂膀的焦芳,亲手把这些奏章送给了正德皇帝过目!
刘瑾大惊失色之下,赶忙命谷大用前去收集焦芳的情报,得到的结果是,焦芳乃是正统二十九年的会试贡生,而那一年的会试主考官,正是当时的礼部尚书,严敬休!
也就是说,焦芳,实际上是严敬休的门生!
更可怕的是,李东阳和焦芳是同届的,也就是说,这位内阁首辅当年,也要喊严敬休一声“座师”!
刘瑾只感觉遍体生寒,没想到自己的左膀右臂,竟然也不能信任!
更重要的是,这些弹劾的奏章全部有理有据,每一件竟然都是刘瑾以及他的党羽所做过的,真的不能再真!
而朱厚照看了这些,当时就怒火滔天,有些臣子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他的心理底线,他直接下令将这些人革职下狱,而对于刘瑾,他也是火冒三丈!
刘瑾傻眼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甚至他的某些手下竟然也直接倒戈相向,上奏揭发刘瑾的种种不法事!
他挨了正德皇帝的一顿痛骂,又祭出“痛哭大法”,才终于勉强平息了朱厚照的怒火。
仅仅因为扣押了严嵩,刘瑾就在极短的时间里损失了数名重要的属下,还有部分属下直接翻脸,更是给皇帝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这,这就是勋贵之首、传承百年的陈国公和严家的含金量吗?
刘瑾不由地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件事。
被自己派去追杀王守仁的番子们死得一干二净,但是事后东西二厂全力发动,却也只知道是一个茶铺里的人所为,就是那时候他意识到,这个京师之中,还隐藏着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
该不会是……
他打了个寒战,久违的恐惧充满了刘瑾的心头。
他知道,这一回对方是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而他也没有料到朝廷上竟然会有这么多严氏的门生故吏,才会败得这么惨,真要斗起来,自己也不至于像这回这样被秒杀,毕竟朝堂上也有许多自己的党羽。
但是他同样也意识到,陈国公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如果真的全面冲突,最后的胜者,绝不会是自己……
之前的豪言壮语仿佛是笑话,这朝堂上真正的话事人,似乎从来都轮不到他刘瑾。
招惹陈国公与严家,或许是自己最大的错误……
刘瑾端起茶,手却在微微颤抖。
第三天,严嵩被从西厂里放了出来。
由于严渊的反击实在快速,导致西厂甚至还没来得及下狠手,刘瑾就已经服软了,他所受到的最大委屈就是在那阴暗的牢房里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就被送了回去,谷大用还以西厂提督之身,点头哈腰地塞银子,请他不要记恨自己。
不久之后,翰林院编修严嵩,被晋升至礼部,官升礼部郎中,由正七品直接升到了正五品。
司礼监掌印刘太监,在面对陈国公,面对这个庞大家族的时候,最后选择的,是屈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