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殿门,王小苔从昏暗的宫室中退了出来,云中君也在门口,凝眉,第一次拿正眼看了看垂眸而立的王小苔,他的眼神黑如深潭,写满了无谓和漠视。
“你倒有些本事。”
云中君守在殿门处,自然知道王小苔进去之后不久,李九抟就吃了几枚朱果。
云中君手里拿着一包热气腾腾的凡间食物,王小苔从这个香味就可以判断出来这是骊山下卖得最好的软鱼酥。
这份零嘴其实根本不是李九抟所爱,而是王扶摇在骊山上时最喜欢的零嘴。
在定州,王扶摇和王小苔提起过这家软鱼酥,说他们家会把新鲜的鱼片炸成酥,撒上调料,咬上去外酥里嫩,咸香适宜,她最喜欢用软鱼酥佐酒吃。
只要买了软鱼酥,她必然会带上一壶酒,和李九抟一起观月饮酒论道。
那是他们最甜蜜的记忆。
王小苔故意说出软鱼酥的名字,一是为了让李九抟为了王扶摇打起精神,那个傻姑娘现在还在找李九抟的踪迹,二是为了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云中君,他若是在此监听,必然听到王小苔的话,一定会去买骊山下的软鱼酥。
云中君掂了掂手中热乎乎,油汪汪的油纸包,有些不理解一向霁月清风的李九抟怎么会喜欢这种世俗小吃,抬眼,细心打量着王小苔的神色,“师尊他还喜欢什么?”
王小苔侧了侧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微微一拜,“骊山求学的时候,小神都是一个人住,一个人开火的,并没有经常和大师兄坐在一起吃饭,除了这软鱼酥,小神也不知道大师兄的其他喜好了。”
云中君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大袖一挥,示意王小苔现在可以走了,自己则小心翼翼抱着这个油汪汪的油纸包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王小苔目送云中君进门,直到殿门慢慢关上,再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才离开云中君的宫殿。
看云中君这副架势,若想让他放手,恐怕是不可能的。
又是不死不休的情形。
走到宫门之外,看着脚下蒸腾缭绕的云气,王小苔深吸了一口气,从喉咙到胸腔都像要拉出血一样的疼。
要杀的神,又多了一个。
平复口中都血气之后,驾云御风回到人间,王小苔顺着许莫负给的方位追了过去。
在金南惊的自我介绍中,他原本只是女娲补天遗落的一颗顽石,立在天地混沌处修行,与世事无争,听到人间苦难,心怀不忍,降临人间,救苦救难。
人道常吉,只要信仰金色男神金南惊,他承诺有朝一日,一定可以带信众们登上九重天,进南天门。
这是李九抟自己对外散出的消息,可就和王小苔在宣传扶摇娘娘威名的时候会大把大把送钱的情况一样,对外放出的消息,不一定就是事实。
王小苔为自己打造的扶摇娘娘从头到脚都不算真实,那金南惊呢?
金南惊这层光鲜的表皮之下,在他成神之前,在他成为金南惊之前,他是谁呢?
金南惊的故事已经太久远,不可考察,即便把整个九洲翻过来也不一定能找到他过往的蛛丝马迹。
王小苔想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让金南惊如鲠在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
金北鲸。
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惹眼了,摆明了是要和金南惊打擂台。
再想到后来金南惊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了那个大大咧咧的天眼男神金北鲸,金北鲸在临死之前说他才是天道正统,他们二人同宗同源,金南惊不过是窃取了金北鲸的命格而已。
想要找到早前的金南惊的过往,金北鲸或许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王小苔让许莫负去找的,就是曾经金北鲸的仙伴。
王小苔只在选仙大会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依稀记得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当时还撺掇着金北鲸和自己结缘成亲,组成一个夫妻店,多招揽一些信徒的信仰之力。
三百年倏忽而过,当年的那个年轻人当然已经死去,到现在都不知轮回了几次了,幸而许莫负还能测算到他的一些转世过的痕迹,她们找了人重重排查,之前许莫负就是为了确金北鲸仙伴的踪迹先走一步。
如果不是,自然不需要王小苔再来,如果是的话,就需要王小苔过去了。
当王小苔赶到的时候,许莫负已经用问心镜问出了那人的前生。
时隔三百年,她们终于找到了金北鲸仙伴的踪迹。
李黑上前一步,将精心保存多年的留影石原件交给了王小苔,“娘娘,这是当时的留影石。”
王小苔点点头,接了过来。
“星竹已经进入问心镜先行一步打探虚实,月黎在周边护卫警戒,但我想金南惊现在应当还不知道我们找金北鲸的事情。”李黑分析道,“他手中血债累累,恐怕早已记不得自己杀过这个一个人。”
王小苔把留影石丢进了问心镜,看着问心镜中变换的景象。
问心镜中展现的是金北鲸仙伴记忆中关于金北鲸的部分。
金北鲸说他和金南惊同宗同源,倒也没错,金北鲸居然真的是一块女娲庙中的一块顽石,只不过女娲庙这些年香火不算太盛,他能汲取到的信仰之力不算多,花了很久才化形变成她们看见的天眼男神金北鲸。
金北鲸似乎对金南惊颇为熟稔,在一次饮酒之后,对着金南惊传道的场面嗤之以鼻,对自己的仙伴冷哼一声,面带不屑地说出了金南惊的来历。
他们同宗同源倒也没错,可他们在女娲庙中的待遇已却并不相同,金北鲸形状更为圆润光洁,被庙祝放在了女娲神像的供桌上,权当做景观石。
可金南惊原身的形状并不美观,坑坑洼洼略显磕碜,被庙祝放到角落,每逢刮风下雨,庙门松动的时候,就用金南惊这块又丑又大的石头去抵门,不让风雨吹进女娲庙。
同宗同源,但不同命。
在一个风雨飘摇之夜,一对夫妇进山却没带伞,衣衫上全是雨水,无可奈何躲进了女娲庙,拜过神之后,在庙中宿了一夜。
这时候女娲庙已经开始破败,庙祝也早就拿了金银玉器另谋生路。
那一夜这对夫妇就睡在女娲庙中,那妇人卧在金南惊这块大石头上睡了一觉,迷迷蒙蒙的睡眠之中,她柔软的胸脯压在了石头上。
一道惊雷之后,金南惊骤然从石头化为人形,变成了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孩,主动钻进了妇人怀中寻求食物。
妇人吃痛醒来,发现自己怀中多了个吃奶的孩子,赶紧叫醒身边打鼾的丈夫。
二人来山里原本也就是为了求神拜佛,求子的。
现在这荒村野庙,风吹雨打之中竟然凭空多出了一个孩子,只以为是碰到了神迹,喜不自胜,当下就在女娲神像前跪了下来,连连叩头,感谢女娲娘娘赐子。
妇人并未怀孕,可当这冰雪可爱的孩子咬上来的时候,妇人胸前一痛,低头一看,胸前衣衫微微濡湿,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无端溢乳。
神迹,这绝对是神迹。
这是女娲娘娘送她的孩子。
这是神的孩子。
孩子在她怀中,埋头吃得可香了。
翌日,金北鲸就在女娲神像前的供桌上,看着这对夫妇抱着金南惊离开了女娲神庙。
此后,他们再未相见。
金南惊再也没有回到这座生他养他的破败神庙。
只留下不甘心的金北鲸。
一直以来,因为外形的缘故,金北鲸才是更受宠爱的那一个,他一直觉得自己比他更优秀,他才是天道护佑,可现在金南惊却先他一步化形,离开了这座神庙。
这让他如何甘心?
念念不忘,便成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