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那扇门在她们面前慢慢打开,长生突然觉得眼前微微发亮,门开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黑暗之中艳丽的花朵蒙着露水开放的声音。
明明是白天,却还是感到有暗夜之香慢慢散溢开来,扑面而来的诱惑。
这是她们第一次看见这个名满定州的女人,一袭绣着暗纹的看上去极为舒适的淡色长袍,赤着双足踩在微凉的席子上向她们走来。
王小苔先注意到的是她的脚,那是王小苔平生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脚,白皙,丰满,轻盈盈的像是踩在云端。
只凭着一双脚,还未见面王小苔就知道这必然是个少见的美人。
阿羞对着两位奇怪的女客人盈盈一拜,抬起了自己的脸,她没有上妆,脸上干干净净,瞳仁又大又黑,她后退半步,垂首把王小苔和长生迎进了房门,步履移动间眉目流盼,容色生光。
写《聊斋》的书生说人间无此姝丽,非鬼即狐。
可她的的确确是个人。
长生突然就明白了定州男人把她捧为花魁的心情,也明白了女人对她的嫉妒。
这的确是个容易让女人嫉妒的女人。
在她的容光之下,长生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把祭司的面纱带来。
不该毫无准备地见这个女人的。
“不知阿羞有什么能为二位客人做的?”阿羞带着她们俩在凉席上盘腿坐了下来,芊芊素手为她们倒了杯水,慢慢推到她们二人面前。
长生突然有些语噎,该怎么说?
说我是来感化你的?
你觉得你的过去罪恶么?罪恶的话就快来忏悔吧!
或者说一下王小苔的那些台词,什么人道常吉?凡人必有一死?
在这种场合,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啊。
长生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缓解自己的尴尬。
“我来给姑娘送点东西,只是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兴趣。”长生还没想好,王小苔就已经开口了,她直视着阿羞的眼睛,不缓不急地说道。
“哦?”阿羞好奇地看着她,“不知是什么东西?”
长生心中暗赞,对啊,和她进来之前想的一样,小苔可是财神入道,给她送钱最合适不过了。
多送些金银珠宝,有了钱,那这阿羞就可以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至于再去卖身。
谁家好女子会自愿去做妓卖色?
好主意!只是不知道这阿羞会不会同意了。
长生把手按在自己的钱包上,只等着王小苔一声令下就把里面所有的金钱交给阿羞。
“定州城。”
长生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就喷了出来。
屋里气息一滞,阿羞敛了笑意,伸手把玩着面前小几上的茶具,在一瞬间,她恢复了花魁才该有的光彩,变得遥不可及。
“定州城?”阿羞捂着嘴笑了笑,打破了略有凝滞的气氛,“客人说笑了。”
“我从不与人说笑。”王小苔挑眉,“只问你,敢要么?”
“把一座城给一个花魁?一个妓子?怎么做?难道客人是官府朝廷派来的人?”阿羞抬头与王小苔对视,“即使是皇帝亲临,恐怕也不敢许下这样的承诺。”
“你知不知道他们叫我定州最淫贱的女人,我经过的地方他们都要用水泼干净,你······”
王小苔打断了她的话,“怎么做是我的事,我只问你敢不敢?”
阿羞不说话了,她默默看着王小苔十分郑重的脸色,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又突然吃吃地娇笑了起来,“客人,这话应该是我问才对吧,我还有选择的机会么?”
“客人应该早就有了决定才会走进这扇门的吧?”
“我······还有后悔的余地么?”
长生惊异地看着面色沉静毫无波动的王小苔,决定了?什么时候?
而王小苔只是看着阿羞,“不是你,那就是门外那个小姑娘,你这里人这么多,总有人会愿意的。”
“你们总是会需要我的。”王小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阿羞的眼睛。
“我知道你是谁。”阿羞端起面前的茶壶,为长生倒满了杯中水,玉臂伸出,两只雪白的大袖滑到她的手肘,修长的手臂在阳光里温润如玉。
“左手结印与愿,右手刻画双瞳,眉间一点观音痣。
“你是扶摇娘娘,对么?我那些客人,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你的信徒。
“但我不是,娘娘,在你们这样超然世外的神仙面前,阿羞不过就是个世人轻贱,鄙夷唾骂的婊.子。
“婊.子,是不会信仰任何神明的。
“没有神明会庇佑我这样的贱人。
“现在,扶摇娘娘却坐在我的面前,说要把定州城送给我。娘娘,您,是要做婊.子的神么?”
阿羞用最平静的声音称呼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婊.子,贱人。
“还是您要和那个什么光神一样,要来‘感化’我?”
光神来过了!
长生悚然,什么时候?明明是她们先到的定州。
“如果是这样的话,娘娘请回吧,阿羞虽然是个微贱之人,但也很愿意看见神明们在我面前无功而返。”阿羞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股独属于花魁的骄矜不逊的意味。
“您也不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您是财神娘娘,有的是钱,把钱送给定州老百姓,他们自会供奉你,我不缺钱,也不需要你,没有神明可以感化我。”
阿羞拒绝的态度坚定,可想而知光神在她这里也是无功而返。
“我可不是来感化你的,我不会去感化任何人,再说你没做错任何事,不需要被感化。”王小苔端坐在凉席上,并没有去喝桌上的水,“我只是很不喜欢定州这个名字,不喜欢这座城而已。
“这是一座很糟糕的城,如果是你的话,或许可以让这座城变得有趣一点。”
“有趣?”阿羞蹙眉重复着这句话,怎么变得有趣?
“一座娼妇之城,就很有趣。”王小苔的神态看上去不像是在骗人。
阿羞掩口轻轻一笑,声音婉转有如莺啼,“客人真是说笑了。”
“这是我的信物,当你想到我的时候,撕碎这张符箓,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王小苔站了起来,她知道这时候的阿羞并不信任自己,也没有和自己一起的兴致,从怀里拿出一块金子和一张黄色符箓,放在那张小几上就准备离开了。
长生跟着她站了起来。
“客人既然付了钱,阿羞也不能让客人就这样走,临别之前,赠君一曲。
“愿君从此少相思。”
阿羞坐在地上,低低地清唱起一支韵律古朴的歌来:“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天下哀霜……”
她的声音低沉,在室内幽幽盘旋,仿佛万千青丝凌乱,让人有种泪涌上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