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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前任,给你指条明路

一间并不十分宽敞的书房里,朱常瀛略显慵懒的坐在靠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蓝宝石匕首,阳光透过斑斓玻璃窗折射在刀刃上,时而光芒刺眼。

桌案五步外,跪着一老者,发髻凌乱、面色憔悴,额头触地,汗水阴湿半片石板。

“起来吧,李榷使大病未愈,别熬坏了身子。”

“奴婢不敢,奴婢有疾不能亲迎殿下,奴婢万死!”

“你确实该死!”朱常瀛冷冷道,“孤王还在福建呢,控诉你的状子就收了几十封,父皇的圣名都被你这狗奴给败了!”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李凤兀的老泪纵横,泣血道,“老奴在广东十年有一,无一日不战战兢兢,不敢说秋毫无犯,但也从不敢欺压百姓。奴婢不糊涂啊,奴婢为皇家家奴,来广东是为陛下分忧,而不是添乱的。但......但广东地处南疆,距离京师遥不可及。百姓刁蛮,乡绅顽劣,皆视皇命律法如儿戏。而上下官员姑息纵容、置若罔闻,更有甚者,同本地乡绅沆瀣一气,虚报田亩、隐匿人口、假报灾情、私相交易。老奴处处掣肘,不得已才行一些非常手段,不然......不然这矿税便一分银子也收不上来啊。”

这就有意思了,朱常瀛示意曹化淳搬了把椅子,扶李凤落座。

老家伙低着头,眼圈浮肿,泪水成行,委屈的不要不要的。

都是戏精,朱常瀛不去理会他有多少眼泪,而是饶有兴致的问道,“虚报田亩这等事,你也知道?”

“老奴虽只知道一些,但也触目惊心!”

“嗯?你不是只负责征收矿税么,这田赋与你无干吧?”

李凤犹豫片刻,咬牙说道,“田赋确实同老奴无干,但各地矿场市镇皆由士绅把持,老奴要收矿税,他们便煽动矿工为乱;要收商税,他们便鼓动商户闭市;而海贸也以走私为盛,士绅多有参与,视市舶司如无物。老奴手中无兵,奈何不得这些人。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法子,查他们的田!隐匿田产一向是士绅逃税的惯用手段,广东又天高皇帝远的,说有一半的田产人口被隐匿下来一点也不夸张。拿捏住一部分人,老奴方才能勉力维持,不负圣上所托啊。”

朱常瀛不置可否,怅然道,“也是苦了你了,不过你当清楚,能将状子递到我面前的都是什么人,是以孤有些事不得不查,不得不做,总要给父皇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如何抉择,便全在于你了。”

话音刚落,李凤衰老的身躯已然不自禁在颤抖,挣扎起身,几乎倾倒在地,呜咽痛哭。

“广东无人不欲置老奴于死地,还请殿下救我!”

什么是党争,这就是党争。

鉴于朱常瀛之前的光辉历史,广东官员便以为李凤死定了,开始集火输出,而李凤也预料到自己下场堪忧,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幕,也不藏着掖着了,即便死也要拉几个同去。

沉默了片刻,朱常瀛淡淡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李凤愕然,惶恐道,“如何救,还请殿下教我。”

“我问你,穷苦人家挨饿,怎么办?”

“卖儿卖女?”

“你死了,你那些干儿干孙会为你哭丧么?”

李凤眉目耸动,恍然大悟,“多谢殿下指点迷津,老奴感恩不尽。”

朱常瀛恍若未闻,继续问道,“你今年贵庚?”

“老奴五十有七。”

“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几万两银子颐养天年也尽够用了。”朱常瀛站起身,俯身低语道,“这多出来的,将其分摊至你那些干儿干孙身上,如此,你只是失察,罪不当死,可保善终。”

李凤瞳孔微缩,无力瘫倒,整个人似乎被瞬间抽干了生机。

这货大概正在感慨人生,折腾了一辈子,又回到原点,那这一生又是为了什么?

一盏茶过后,李凤跪地叩首,“多谢殿下提点,老奴懂了,老奴这就去办!”

朱常瀛冷冷道,“你最好快着些,若被别人先行一步,孤也护不住你!”

李凤被搀了出去,因他已经无法自控,双腿如打开的马达一般突突乱颤。

看着老家伙落寞的背影,朱常瀛若有所悟。

什么是政治?就是权力的游戏!

什么是权力?能够生杀予夺!

权力来源于哪里?暴力、财富、信仰。

如何运用并巩固权力呢?扭曲人心!

广东这盘棋局,留下走投无路的李凤无疑是最优解。一则可以迅速清洗市舶司同税吏队伍,自己人顺利接管的同时,还能大捞一波。二则老家伙在广东经营十余年,掌握了无数人的黑料,这些都将成为朱常瀛手中的棋子,不一定要用,但需要的时候却有。三则只有留下这个恶人,朱常瀛才能成为善人,税改才能相对顺利的推行下去。福建税改的惨痛经验告诉朱常瀛,无论做什么事,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于人的道德同觉悟上。

《妾婢税》在福建推行为什么阻碍重重,就是因为少了个可以不顾一切提着刀子直接抢钱的恶人。

所以李凤这个参照物非但不能死,还要好好活着,时不时的放出来狂吠几声。

北湾码头,李凤被曹化淳扶上一艘快船,面对老前辈,曹化淳微微一笑。

“李督公,120名税吏,500护军,就交到您老手里了,怎么做,您心里清楚,晚辈不再多言。但晚辈要提醒老前辈一句,殿下明日便会率领广东诸官返回怀远驿,生死一线,切莫自误。”

李凤一阵苦笑,言语中带着萧瑟,“多谢,咱家的性命就在殿下手中,如何敢不尽心。”

曹化淳点指身旁二人介绍道,“这位是刘主事,这位是赵百户,一文一武,皆听从您老调遣。晚辈再奉劝老前辈一句,当断不断,必留后患!”

送走李凤,曹化淳站在码头上凭栏眺望。

北湾港另一侧停泊着一艘大型西式商船,许多人正在扶老携幼登船,离开香山澳,去往马六甲,其中竟不乏些许大明人面孔。

恐慌、落寞、耻辱、不甘,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曹化淳有些困惑,自信如大明,也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是句口号,国外有国,各有其主。而这西洋人是怎么锻炼出来的厚脸皮,脚落在哪里就敢宣称哪里是自家的领地。

他们是真这么想的,因为搜出一封葡属印度总督府的来信,上边居然说将要设立香山澳总督!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看来还是要加强对驻澳葡人的监察。

转眸间,曹化淳见海湾处站着一位头顶小圆帽,身穿黑袍老者,正目送葡人登船,嘴里碎碎念着。

“龙居士,你不离开么?”

“不,我要去京师,继续我的事业。”

曹化淳沉默片刻,幽幽问道,“你所说的事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赎罪,为了秩序,为了美好。”

“难道欧罗巴没有饥饿、没有战争、没有疾病么?”

龙华民的心情本就很糟糕,这下更加不好了,转身走掉,不愿再多看曹化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