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国王接风洗尘的晚宴已经进行了足足三个小时。
王公贵族和侍从们分坐大厅两端,从侍从不断端来的壶中倒出的一杯杯葡萄酒让许多人都醉醺醺的,开始吹嘘他们经历的战事或床上功夫。
或许大厅对面的贵族孩子们还有规矩的约束,可这边就没人管辖了。
扎卡里感觉时机成熟,坐到了琼恩·雪诺的身边。
“你一定就是琼恩,”扎卡里向他敬酒,“你父亲的身姿伟岸挺拔,定然是个刚正不阿的人,难怪能让北境这么多家族都信服史塔克家。”
琼恩·雪诺的眼睛随他一同向高台上看去,“不错。罗柏与他父亲也很像,日后一定会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称职的北境守护。”他回应道。
高台之上的餐桌,艾德·史塔克与国王劳勃一同饮着酒。国王络腮胡后的大脸涨得通红,听了每一个笑话都笑得前仰后合,酒杯永远不离手,杯中美酒空又复满。与他的神情相反的,是北境守护艾德·史塔克——雷克斯将他称为狼爸——那拘谨的神色。他很少说话,眼神时不时扫视整个大厅,但眉目中满是忧愁。
扎卡里注意到桌下有东西在朝他低吼,琼恩显然也注意到了,“白灵,安静。”他朝桌下的东西说。那是一头白色的大狼狗,用它红色的眼睛死死瞪着扎卡里,琼恩从餐桌中间拿过一只蜜汁鸡,用刀子将肉剃下,鸡骨落在百灵面前。
“我吓着它了吗?”扎卡里问。
“白灵才没有被吓着。”琼恩说,
白灵停止了低吼,开始安静又粗鲁地撕咬着鸡骨,只是眼睛总是盯向扎卡里这边。
“它看起来很年轻,在狼狗里头,这样的体型还真是了不得。”
“他不是狼狗,是冰原狼。”
“是吗?我在西境拜访过一个训狗场,大白熊犬,圣伯纳犬,金色猎犬……那里有许多种犬,也有些狼,可从未见过一只冰原狼,更别说白色的了。”
“绝境长城以南可见不到冰原狼,先生。除了这六只以外。”
“它可比训狗场的狗儿们听话多了。那些狗见了龙,都叫唤起来,仓皇逃窜。”
“如今已经没有龙了。‘黑死神’活了两百多岁,大得出奇,但终究还是死了。征服王伊耿的其余两条龙也是如此。”
“那可不好说,也许你家白灵现在盯着的家伙就是一头巨龙。”
扎卡里又向琼恩敬一杯酒,琼恩轻笑两声,没说什么。
和其余侍从一样,喝多了酒的人偶尔会从口中说出一些荒谬的话来,觉得自己是个真龙的人,对琼恩来说,并不是第一次见。
“作为私生子,不是很好受吧?”扎卡里向琼恩问。
他看见琼恩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喔,我一定是冒犯到你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扎卡里致着歉,将酒杯里的红酒喝干。
“不好意思,扎卡里先生讨人喜欢的能力不足他观察能力的十分之一。”年轻战士坐到琼恩的另一侧空椅子上。
“艾德·史塔克大人确实是我父亲没错。”琼恩还是承认了。
‘怎么样了?’扎卡里用通用语和他说。‘随时可以动手。’战士也用通用语回答。
扎卡里点点头。
战士的回答代表随时可以调包。国王的某个近侍或护卫已经由布莱顿他们敲晕,待宴席散去,众人陷入疲惫的时候就可以潜入国王身边。
当然现在便走上大厅尽头,高台上的餐桌,直接询问国王也不失为一种对策,扎卡里只是尽可能不去影响故事的发展,以免从雷克斯那听来的消息统统作废。
琼恩没有听他俩的话,目光向大厅对面,他的兄弟姐妹的那一桌看了一眼。
扎卡里并没有指望从琼恩口中问出什么来,他也许比较早熟,但此刻的他也不过是个早熟的孩子罢了。
他需要一个不起眼的观众席位消磨时间,偶尔观察国王那边的动向,琼恩身边是个好去处,作为艾德的私生子,琼恩会替他吸引投射过来的视线。
他和战士穿着侍从打扮的衣服,用法术驱散了围着琼恩的年轻仆从,打算等到宴席结束。
“我也算半个私生子。我叫亚里··巴比伦,你可以直接叫我亚里,或者战士。”战士给琼恩倒酒,“我的父亲是个私生子,所以是半个。我爷爷是个有名混蛋,他只有一位妻子,没有正统儿子,但据说他的野种可不少,当然在我们国家没人敢当众这么说。”
“‘你们国家’?”琼恩向他看去,“你们从海的对面来?”
“呃……没错。”战士挠了挠鼻子,头上的欺瞒骰表示琼恩并没有相信他,“……言归正传,私生子在哪都不讨好。虽然我父亲的父亲的逸闻广为流传,可惜我父亲是谁生的,这事却没有传给外人听。外人只知道每月会有一个衣着华贵的人会造访巴比伦家,以及这个冠着巴比伦野姓的人每个月总会失踪几天,还有巴比伦家的书店生意稀烂,却总是有钱进新书。”
“书店?你们的城邦识字率很高吗?”
“这正是他生意稀烂的原因——可惜我和我父亲一样愚钝,过了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战士忍不住一笑说,“我喜欢看那些书,不是那种巴掌厚的圣经名典,而是一册一册的英雄坛、冒险事迹,那些龙、精灵、巫妖的传说。我父亲在进书的时候总会多进那种书。”
说到这里,战士挑了几个简短的冒险传说讲给琼恩听。
其中一个是这样的:
为了复活死去的妻子,年轻的公牛王子向古老的巨龙巢穴而去,集结全大陆的好手,付尽血与泪,开辟出一道尸路,终于抵达龙的巢穴,在那发现了一对戒指,一枚蓝紫色,一枚玫红色,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能复活他妻子的神器。
但龙回来了。王子恳请龙的原谅,诉说着他与妻子的爱意,说话间,天上雨雪齐下,坚硬的洞窟石头里长出娇美的花。龙被他的故事打动,同意让王子带着宝物离开。
但龙最后告诫了他一句:“复活的人,已经不会再是你的爱人。”
公牛的王子回到了祖国,带着他美貌动人的妻子回到了皇宫。
一年之后,国王和王子惨遭杀害,王子复活的妻子登上了王座。
说着故事的时候,战士的脸上总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听起来也没多糟。”
琼恩也露出微笑。
“最艰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战士喝着夏日红说,“……这酒可比疤瘌城的……咳咳咳,可比扒拉搅和一下就端上来的酒好喝多了。——最艰苦的时候,是五十年前的那段时间,‘天火从云端洒下,绿色的火焰迎风直上,哭嚎也被火焰焚烧殆尽,五万血液被瞬间蒸干’——这本叙事集永远摆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第二显眼的是国王的功绩集。那时甚至有人指责我父亲,是他肮脏的私生子身份引来了天火……我父亲和母亲都是那场灾难的幸存者……我好像说得有些太多了。”
他笑笑,同琼恩击杯。
“我为你们的遭遇表示遗憾。”琼恩抿着嘴唇说。
“也没什么遗憾,至少在我父亲去世后,资助停止前,我过得还算滋润。”
“为什么资助停止了?”
“因为私生子的事查不到我父亲的父亲头上了吧。连个通知也没有。我实在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只从别人那里听过,我父亲的父亲那之后说了一句‘私生子死光光才好呢’。”
“我可以骂你的祖父吗?”
“你愿意替我骂他吗?”
“****!”
“谢谢!”
战士和琼恩笑着碰杯。
“这可真不像我。”琼恩又摇摇头说。
“琼恩少爷,”战士喝着葡萄酒说,“我现在已经想清楚了,作为‘天灾’幸存者后代的我,和流着高贵血液的我,两个都是我,接受了两方的遗志,我才得以明白我应该朝何方向去努力——我迟早会站到我祖父面前,那之后……。不要忘记自己是什么人,化阻力为助力,武装好自己。”
他这话说得没有由头,听得琼恩轻轻摇了摇头。
扎卡里从两人身上收回视线,向餐桌看去时,正看见国王的背后站着一位侍从——他的头上转起一枚骰子。
扎卡里不由得探入结果中去——立刻后悔。
太多景象一齐涌了上来……
热闹非凡的处刑场,大刀落下,人头滚落……
巨大的龙翼阴影,遮蔽繁华城邦的地面,人们尖叫着逃命……
百里的篝火随一个响指点燃……
坚冰筑成的长城轰然倒塌……
刀刃从背后刺穿卫兵的胸膛,蓝色的瞳孔燃起火焰……
苍白的人向他看来,掷出长矛……
扎卡里拨开幻象,专注于眼前,桌上的人嘈杂起来。
这个距离……还来得及。扎卡里举起手。
但幻象中传来一句话……
“你确实无可匹敌,但你今日会同我而死。我会将你拥入怀中,那之后,你就是死亡。”
在重重叠叠同时播放着的许多片段之后,来自名为“现在”的地方,王后瑟曦的尖叫响彻了整个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