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孩子匆忙地往里跑,与威廉擦肩而过。
他的脸色很难看,让那些孩子都不敢说什么。
他闻到血的气息。地下的味道很杂,却唯独没有血的气息。这里的血会很快被擦拭、清洗,用特殊的药剂除味,这种运作方式已经进行了许久,以免狼狗嗅到味道前来讨食。
除非血不是自家人造成的。
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第二天,疤瘌城的白十字盾徽变成了红十字,太阳升起的时候,干成黑十字。
但那挽回不了什么。
在木楼梯下方,威廉看见一个微笑着的中老年贵族,和善地笑着向他行礼,剑刃还在往下滴血。
烟头儿。面朝上躺着,常常与别人吵得面红耳赤的脸庞此刻异常苍白。
“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么?”威廉问。
“不。”老骑士的笑容依旧和蔼。
“您是秉持信条,代主执行公义的圣武士么?”
“不。”
“他的罪行经过审判么?”
“不。”
“所以他做了什么?”
听到这里,老骑士动作优雅地挥手示向腰间,锃亮的鳞甲上沾了一些灰,勉强分辨出是几根手指的形状。
拳头揍上了老骑士的脸颊,发出浑厚的击打声。
那只拳头——整只手臂都青筋暴起。
老骑士微退半步,却哈哈笑了两声:
“再来。”
威廉再度出拳,却被老骑士矮身躲过,一把反揪住衣领,然后一脚踹了出去。
威廉在空中飞开两三米才落地——他捂着肚子,忍不住闷哼出声。对方的靴子是硬底战靴,这一脚不比一记闷棍差。
“您可以叫我查斯,”老骑士笑着说,“卡文迪许家的猎犬。您一定就是他们口中的威廉大哥?”
“您的家姓也许高贵,但狗就是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和谈的可能性。滚。”
威廉再次走到他面前。老骑士的身躯在那壮硕的肌肉面前娇小得像个娘们,但他却大笑着合剑入鞘,空手耸了耸肩:“拜托,就为了一只老鼠?我可以给你提供跟它等身大的黄金——”
一记重重的直刺冲拳砸向老骑士,老骑士左手手背稳稳接住。
“……比刚才那一下重一些,但还不够格。怎么,上下串通之后,就疏于锻炼了?”老骑士翻掌反握住对方的拳头,握紧外拧,迫使对方偏着身子卸力——最终会逼着对方歪着身子,右膝跪在地上。
威廉从老骑士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压迫感——对方这种巨力似乎并非来自长年的武力训练或冒险阅历……有些凭着巧手赢了一两局的赌客,在讲他们的“好运”的时候眼里闪烁着和这人一样的光芒。
但这力量是货真价实的,老骑士逼着他下跪,而他不愿意。他的骨头嘎吱作响,作用于手腕和身体的两股方向相反的力量绞着他的骨头、肌肉,他疼得满头大汗,在咬牙硬撑。
他们与熊搏斗过,那是一头饿疯了的熊,他凭着经验和绝境的勇气救下了在城外迷路的小子们——但那头熊的力气也不能与这个平平无奇的家伙比。
“……可贵的精神。但是您要是手臂断了,可就不能领导这些老鼠了。”老骑士手上又加了一些力——这下真要断了。
威廉想着后事的时候,手上的巨力却忽然一松。他握着手平复呼吸,抬头向老骑士看去,却见他捂着鼻子,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
一把剑插在了地上。
“安置小子们花了一点点时间。”
罗纳德拍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从威廉背后走出,走向老骑士:“请问卡文迪许家开鸡院吗?”
“……你根本就是在侮辱——”
“那就是没有。太好了!”
罗纳德哈地大笑一声,左手掐着他的脖子拎起,右手重重地一拳打出,老骑士像马车上滚落的沙袋般,狼狈地打了好几个滚。
“……你是谁?”查斯爬起,眼中目光凶狠而锐利,手伸向腰间的剑——但罗纳德更快一步,一脚踩上他的手背,剑与鞘与断掉的腰绳滚至远处。
“我是……汝母曰者。”罗纳德摸了摸鼻子,在老骑士茫然的眼神中将他抱起——然后一个转身越肩投。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老骑士深深地嵌入泥石墙里,朦胧之际咳出好几口血痰。
“——够了。”
威廉拉住了罗纳德。
他已经伸手去捡他先前丢过来的长剑——事态再发展下去,会给罗纳德添麻烦。
“这样就够了?他可是——”罗纳德脸上一幅余怒未消的样子。
——
查斯才从震荡中取回意识,大脑像踩在云朵上,飘飘然,全身骨头却疼得像粉碎一般。
他感觉到有人从墙里将他拉了出来——手法粗暴得拽断了他好几根骨头。
“……这不是结束。”查斯听到有人说,耳边声音嗡嗡作响,听得很遥远。
有人拍着他的脸颊,他张开眼,左眼有些模糊,右眼看的景象有些发红。
是那个肌肉大汉威廉。他刚认出来,便被人从头浇了一身水。他鼻子进了水,张口大咳起来。
“查斯·卡文迪许。回去告诉独角鹿,不论曾经有多少合作的可能性,现在都是零了,因为你。——哦,如果你能活着回去的话。”
威廉拍着他的脸颊,扶他站直,“蜜蜂蛰了人,自己就会死,但熊来了,他们还是会蛰上去。”
查斯看见许多双眼睛,大大小小,颜色各异,从面前到走廊深处,齐齐地看着他,没有一点声音。
……
查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地下的,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记得彻底清醒的时候,一家关了门的花店门口有一面落地镜,而镜中的自己佝偻着身子,鼻青脸肿。
月光异常的皎洁。他想起那些眼睛,身边蔓起白雾。
“真打算对我动手?”查斯气笑了,“一群没种的畜生——你们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噢……是您……大人,实在是对不起,我不是对您说的。”
“但恕我僭越,您许诺的力量,连流浪的冒险者都——”
……
“咦?是我看错了?”
路过的卖菜大妈停下脚步,望向落地镜,“刚才那里分明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