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勇士必须活着。
那个头戴珠宝王冠的老太婆这么说。
自称鲁德王国第一预言法师的,脸上皱皱巴巴,只剩眼睛还算平滑的老巫婆,摩挲着她那颗蓝紫色的水晶球——尽管我们都知道这玩意是根本不需要的唬人玩意——迟钝了半分钟,收回了她上一句说过的话。
屠龙勇士没有死。老巫婆说,星象变了,他也许会换个样貌、穿着、容器——也许灵魂也有所不同。但屠龙勇士仍然存在。
就因为这简单的几句话,居然就把我丢到船上——老子晕船啊!——漂洋过海花了好些日子,才到达这垃圾布姆赞王国……
“站住!异乡人!说明你们的来意!”这几个取名没一点品味的城邦守卫举着利戟,将船团团围住,在耀眼的阳光下,那些利刃烨烨生辉。
青杜鹃的白铠骑士,摇摇晃晃地走到船边——扒着围栏剧烈呕吐起来。
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从胃袋里倒了出来——这一路上就没有能算得上食物的东西。
分配给他的仆从们会洗衣、会打扫,唯独做饭的品味让人难以恭维。
希望疤瘌城能吃到与它的名字不符的,让人有食欲的东西……
这位骑士面色铁青,没有心力去管守卫的盘问。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但仍然没有放下武器。
又一位骑士走到甲板前方,他着甲很少,只有几片轻薄的鳞甲护住胸、腰等少数要害,灰白的短络腮胡勾勒出刚毅的气息,但他脸上挂着微笑,扫视一圈守卫,亮出手上的独角鹿家徽。
卫兵们深吸一口气,武器收回,杵在身边,锵地一声立正站好。
“失礼了。”其中一位护卫道,“请问大人怎么称呼,请允许我们向城主报告。”
在这,卡文迪许家的影响力比兰特尼茨家的要大得多……
青杜鹃的骑士捂着肚子,扶着头,摇摇晃晃地走上岸去,直接无视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守卫,撇下一句“这些繁文缛节就交给你”,就蹒跚着向城里走去。
——不过也就是仗了屠龙勇士的威风罢了。
他呸了口唾沫。
独角鹿算是老牌骑士家族……不上不下。
上,从未真正掌握过大权,总是被王族那些制衡术玩弄在股掌之间,维持着还算好,又不是特别好的地位。
下,也从未衰落过,许许多多向独角鹿家发起挑战的家族都陨落了,他们却仍屹立不倒。
和青杜鹃家倒也算臭味相投——青杜鹃家稍好一些,曾短暂品味过王权……俗话说食髓知味,那短暂又僭越的欢愉让青杜鹃家总有一股疯狂的气息。
卡文迪许家正在品味着我们曾走过的老路——如今他们家诞生了一位屠龙勇士,屠龙勇士活着的几十年间,他们正迎来他们的巅峰。
——可惜卡文迪许家的奴性还没来得及被力量的诱惑解放,屠龙勇士就失踪了。
青杜鹃骑士一边在疤瘌城走着,一边在脑海里理着思路,行了许远,感觉胃里好了些,便随便找了家酒馆,推门而入。
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味道灌进他的鼻子。有一部分是酒味——闻起来像那种劣质的粗制酒,另一部分像没擦干净的呕吐物的味道……
他用手帕擦了擦嘴,确定不是自己身上传来的,才环视酒馆四周。
许多衣衫褴褛的平民大声叫骂着,大口吟着劣质的酒,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喝醉就是好酒。
屠龙勇士失踪前,也曾被看到经常出入酒馆。
青杜鹃骑士想,
但那位几乎从不饮酒。唯独在失踪前的两三个月里,哈萨尔矿城、王城、疤瘌城、暮光港口的许多酒鬼都说见过一身黑色铠甲的骑士。那龙角盔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多半不是酒鬼们的醉言。
酒鬼们还说,那黑骑士从不摘下头盔,他偶尔会点些酒,但是多半只是放在盔下闻一闻,偶尔也会带着酒杯就这么走出去。
他试着与几个酒鬼搭话,也许他们还知道一些别的消息,但却差点被泼了一身——这些混蛋喝得烂醉,脑子缩到芝麻大小,连惹怒骑士的后果都想不到了。
倒是服务员被吓得面无血色,在他掏出剑来之前,慌张地拦到两方中间,不住点头哈腰。
算了,本来是来随便填填肚子的。
青杜鹃骑士想着,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菜单……但是这异国风域的菜名实在让他皱了皱眉头。
这时他看见一个异类。
衣冠楚楚,气息不凡,那人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羽毛笔杆轻轻抵着下巴,面前摊开着一本笔记本,他周围没有人,像是所有喧嚣都绕着他走一般,有种异样的尊贵感。
骑士坐了过去。
“这位先生,我初来乍到,请问这里有没有什么值得推荐的菜点?”
骑士将菜单放在桌上,尽量消减自己口中的方言感。
“羊奶酪面。”
对方微微一笑,十分自然地收起笔记——他目光稍微扫过去,被对方不着痕迹地巧妙挡住,只看见了一片白纸。
他点了一份羊奶酪面,还有几瓶上好的红酒……
“兰特尼茨家的骑士怎么会来到这种穷酸的地方?”
对方看着他问。
这让他感到意外。他并没有特意遮掩家徽,但一路上除了卡文迪许家的相关人士,就没人认出青杜鹃的家徽。这可绝对不是名声不够的问题——是布姆赞的乡巴佬过于未开化了……就算不知道兰特尼茨家,那也至少听说过那个有名的童话吧?
“为了敷衍一个任务。”骑士撇撇嘴。
他点的餐很快上了来……干净的木盘上盛着一坨——
对不起,他实在不想用这个量词来形容一份食物……但他再也找不到比“坨”更适合的量词——
一“坨”黏糊糊的白疙瘩上撒着少许点缀绿色菜末,还有一些咸火腿末——腥臭的羊膻味扑面而来……
他拿着勺子,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对方——他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了一本精装书,正看着,察觉到他的视线,微笑着对他点了个头。
……这家伙该不会在消遣我。几次举勺都没能落下去的青杜鹃骑士忍不住想。
他妈的化外民。
骑士舀起一勺黏糊糊的面疙瘩,送入口中,瞬间整个面容拧作一团,五官扭在一起。
料想中的羊膻味和一股意外的酸奶的酸劲一齐冲刷他的口鼻腔,让他想起酒馆的呕吐味,想起疤瘌城港边的海风,想起翻腾的胃袋……
他花了许多精力才把飞出去的魂拽回来,一勺又一勺地吃完这道菜。
“——令人印象深刻。”他“称赞”道。
“可不是。”对面那人看着书,“要问特色菜,一定是疤瘌城不得不品尝的这道特色了。”
“这位先生,”青杜鹃骑士问,“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位漆黑的,头戴龙角盔的骑士?”
“……你可问对人了。”
对方抬起头,平静又深邃的目光像把他赤裸地看光一般——令他寒毛直竖。
“我一定是世界上最深知屠龙勇士下落的人,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