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夜,堂屋的门口,躺了一具尸体,屋内的两人,却聊得心平气和。
不知何时,那只红色小狐狸跑了出来,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直接跳进了杨星儿的怀里,她轻抚着小狐的额头。
“杨大人……你这话,我听不懂了。”
现在真相被查到了,崔杰也死了,杨星儿像是松了一口气,神色变得坦然起来。
“我是卢家养女,养育之恩不得不报,我不仅不能抓我兄长,还要被迫为他掩盖此事。当你通过细节推敲出黄德并非凶手,让我觉得你可能就是我想找的人。为我兄长掩盖这件谋杀,是我必须要做的事,但我心里真正希望的,是有人能侦破此案,揭穿凶手。”
这次换做林缺惊讶了,“你……找上我,不是为了利用我完成你的计划,是为了让我找到真相?”
他以为杨星儿布局整件事,已经是在第五层了,现在才知道,人家是在第六层。
“你认同何忠是凶手的时候,我心里是失望的,觉得这件事就此结束了,没想到你能推翻自己的想法,重新找到了真相,我没有看错人。”
“那现在……”
杨星儿面无表情的看向崔杰的尸体,“崔杰已经死了,我很早就猜到他了,他是父亲安插到我身边的眼线,卢家安排我进大理寺,也许等的就是今天,卢家有事的时候,需要我来排忧解难,父亲担心我做不到,自然要派一个人来盯着我,现在我兄长杀了人,我策划了整件事来掩盖,崔杰全程向我父亲汇报,兄长屡次和我见面,也是催促我尽快结案。”
她叹了口气,被卢家有心收养,本就是这样来用的吧。
“那崔杰的死,你该怎么解释。”
“这些你不必担心。”
说完,杨星儿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过了一会,她手捧一个木盒走了出来,“这个盒子里,有卢文宣杀人的凶器,匕首上刻有京兆卢氏,上面残留着血迹印下的掌印,既有他的掌印,也有花魁穆清姑娘的。盒子里还有一份我亲自手写的供词。”
“卢文宣认罪了?”
“他必须把事情原委跟我说清楚,我才能答应帮他。”
果然和林缺猜测的一样,杨星儿手握了卢文宣杀人证据。
“交给我吧。”林缺主动接过木盒。
他明白了,杨星儿希望卢文宣受到惩罚,但又不愿违背卢家的养育之恩,所以需要一个人亲自找到真相,揭穿一切。
现在,林缺就是找到真相的人。
杨星儿温和的笑了,“可惜……你我没有师徒之缘。”
“那你会不会有危险。”
“走吧,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你该做什么,自己清楚吧。”
见杨星儿态度坚决,林缺站起身,恭敬拜别,拿起木盒走向了大雨中,他心里想过,这会不会是他和杨星儿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于是,林缺在院子门口回过头了,看到杨星儿也站在堂屋里,怀抱着小狐狸,对着他挥了挥手。
……
京城下了两天的雨。
雨后,树生新芽,花开千朵,整座京城像换件衣裳。
震惊全城的花魁案找到了凶手,卢家长子卢文宣被大理寺关进了大狱,事情一下子在民间传出了许多版本,但无论哪个版本,都没有那位殉情而死的书生,也没有人知道,花魁穆清在那一晚差点就脱离了风尘,去过新的人生。
留下的,只有那些或真或假的故事,穆清二字也永远困在了秦楼楚馆。
“少爷,这一百两银子,真是大理寺赏的?”
“那还有假,我断案有功,赏钱是事先说好的。”
静儿看着银票有些不相信,一百两对平民百姓的林家来说是巨款,对大理寺来说,也不算小钱,从未听说悬赏凶犯的银两会这么高,思来想去,静儿觉得可能是摘星楼老板出了赏钱,感谢林缺帮忙抓到了凶手。
少女坐在坐榻上,缝补着衣裳,有些心疼新做的衣裳被开了口子,“杨少卿是不是答应收你为徒,你什么时候能进大理寺。”
“这个……恐怕不能了。”
其实那一百两银子是杨星儿送的,就在那个木盒里。凶手一旦揭穿,杨星儿恐怕自身难保,她承诺林缺的事都无法兑现,所以她送了银子,帮林缺度过缺钱买药的难关。
“为什么呀,杨少卿不像是言而无信的人。”
“不说了,我去门口等黄哥。”
“黄大哥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去买些肉,给他做一顿好的。”
两天的大雨让院子里四处都挂着露水,林缺走出大门,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时吓了一跳。
身材高壮的黄德,就坐在了家门口,他嘿嘿的傻笑着,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
“兄弟,谢谢你救了我。”
“这么快就放出来了,快进屋说。”
黄德摆摆手,“刚蹲完大牢,身上晦气,不进屋了。”
“要不是你换来的五十两银子给我买药,我可能就走你前面了。”林缺陪着他并排坐下,笑着问道:“吃过牢饭,有什么感想吗。”
“其实,刚醒来的时候,我根本没当一回事,以为就是做了一场梦,来这里图个新鲜,完全是游戏心态,谁知道真给我关在大牢里了,晚上睡觉时候,身边不是老鼠就是虫子,那味道……臭烘烘的,我整天盼着快点出来。”黄德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手心变得脏兮兮,握在手里的土却如此真实,甚至带着雨后的湿润。
他感慨道:“原来我们俩真的重活了一次。”
“是啊,所以这辈子怎么活,得认真对待了,不能乱来。”
“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林缺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黄德听得张大了嘴,没想到这案子的背后是如此复杂,他笑道:“你什么时候有了推理断案的本事了。”
“我哪有这本事,一开始的推理全是错的,是我运气好,遇到了花魁的相好董书生,才发现了整件事都是假的,根本没有什么五行杀人。”
说完,林缺自己笑了,“知道你这几天睡得不踏实,我听说内城有家店叫酣然苑,请你去舒坦一下,睡个好觉。”
“什么地方。”
“推拿按摩,舒活筋骨,保证你酣然入梦。”
黄德咧嘴一笑,“正规吗,正规的我不去啊。”
两兄弟哈哈大笑,身旁是雨后破土而出的青草。
黄德茫然的看向眼前长长的古街,“京城可真大啊。”
此时是清晨,阳光穿过薄雾,照亮了整条街,空旷的古街上,一个小贩推着车,孤零零的沿街叫卖,一位打着哈欠的书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墨盘,手指挥舞,墨汁在空中凝成了几个字,书生的对面,两个小孩子突然从巷子里窜出来,你追我赶的跑到另一个摊位,那里有一位瘦巴巴老头,随手拿出几张符纸,在孩子眼前化成了水和火,像变戏法一样,逗着孩子开心。
古街的更远处,有妇人在边晒衣裳边清唱小曲,有铁匠铺的男人摆弄着兵器,还有早起巡街的带刀卫,坐在茶摊上喝茶。
随着小贩的一声声叫卖,整条街的人越来越多,一起镶嵌到清晨的薄雾里。
两兄弟的眼前,仿佛是一副画卷在展开,这份充满生机的烟火气又让画卷涂上了颜色。
一个新的世界,豁然开朗。
林缺拍了拍黄德的肩膀,“黄哥,这辈子才刚刚开始,这就是咱们的新世界。”
大盛太和十四年初春,缺德兄弟开始了他们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