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常浩南也没有太多好讲的。
既然问题已经确定,下一步自然是解决问题。
飞机制造作为一个复杂程度极高的工业过程,哪怕到了二十多年以后,很多步骤仍然高度依赖人工操作,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一些铆钉断头、金属碎屑这样的金属遗留物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情况。
但正常情况下,一来按照规定,总装过程中每个步骤结束开始之前,都应该对零部件进行检查和清理,这一步应该可以处理掉绝大多数工件表面的异物,二来就算在一些难以检测和清理的深孔中还存在一些漏网之鱼,它们也不可能轻易跑到进气道里面去。
至于说1001号原型机在交付之前没有检查和清理过进气道内部这种事情……
常浩南看了一眼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的132厂代表,觉得这个可能性恐怕比较低。
以十号工程的重要性,总装过程中肯定要把所有的检查流程反复进行多次。
再说,即便只从逻辑上判断,如果132厂的质量管理能离谱到这种程度,那么类似的事故以前应该早就发生过才对。
想到这里,常浩南把自己之前从112厂那边学到的飞机制造流程在脑海中飞速过了一遍,然后站起身。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会议室里面响起了一阵掌声。
刚开始还是稀稀拉拉,但几乎转瞬之间就变得如潮一般。
常浩南抬起手向下压了压,但却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注意到与会人员,尤其是来自试飞站和总装车间的人员眼神相比前些天,甚至相比今天上午都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那是“听说一个人很牛逼”和“意识到一个人真的很牛逼”之间的区别。
一直到大概一分钟过后,掌声才终于平息下来。
“首先,从检测报告的内容来看,附着在进气道末端和发动机叶片上的金属碎屑基本可以确定来自铆接过程中的钻孔和压钉过程。”
虽然这是大家都已经意识到的问题,但是当在会议上正式被总结出来的时候,不少人心里还是咯噔一沉。
尤其是薛炽夀。
作为总工程师,在原型机的生产制造过程中出现如此大的质量纰漏,他是肯定免不了要负责的。
当然,他也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不过,就在薛炽夀已经准备进行一番自我批评的时候,常浩南却紧接着话锋一转:
“但我认为,这并不是一次由于生产责任或者质量检测规则落实不到位而产生的问题,主要原因应该还是技术层面上的。”
这一句话,让不少人忐忑不安的内心瞬间平静了些许。
“相比于132厂过去生产的多种型号歼7飞机,十号工程在工艺和设计的复杂程度上都前所未有,而生产检测的标准却不可能一蹴而就地完成提升,也就是说,很多以前没有问题的操作流程和生产规定,放到现在可能就会有问题。”
“所以,针对目前的情况,我认为马上应该进行的有两项工作,一是对飞机进行彻查,对于蒙皮铆接过程中不慎掉入机体内腔中的多余物进行一次彻底的查缺补漏,二是全面检查飞机的设计,搞清楚飞机内腔中的异物到底是从哪里进入到进气道里面的。”
简短的发言结束,常浩南回到了座位上。
他虽然被请过来担任十号工程的顾问,在项目方面的权限和话语权不小,但毕竟不是611所和132厂内部的人员,对于更加具体的责任归置问题肯定不能再说太多。
那是他们组织部门的事情。
“我再补充两点。”
薛炽夀把面前的话筒稍稍拉近到自己面前,
“无论最终排查出来的问题原因是什么,主要责任都是由我来负,所以大家在工作中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包袱,另外,在排查结束之后,要根据歼10的特点制定相应的生产规章制度,确保以后在生产的任一环节中,都不允许有多余物进入机体内腔。”
“散会!”
明确了接下来的任务,又吃下薛炽夀喂的定心丸之后,第一次试车工作遭遇失败的阴霾总算被扫除,众人也迅速按照会上的部署展开后续的工作。
132厂转过头去直接开展了一个“质量文化月”的建设活动不提,611所这边,对于进气道设计方面的排查速度比常浩南想的还要更快。
第三天一早他刚刚吃过早饭来到办公室,就接到了一个来自杨韦的电话:
“进气道和机体内腔之间的连接,找到了。”
“这么快?等我马上过去。”
几分钟之后,常浩南在一间设计室内找到了埋头在图纸堆里面的杨韦——
由于十号工程的设计开始于90年代初期,并且基本设计在常浩南重生之前就已经完成,因此自然没等到用上数字化设计技术的机会。
现在611所已经开始组织部分人手从601和603所吸收相关经验,不过这种活注定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
所以还是得慢慢翻纸图。
“常工,我昨天确认了好几遍,歼10的进气道与机翼以及机体隔框等腔体并没有物理联系,就算这些部分里面残留了异物,也绝无可能被吸入进气道之中,所以我今天早上换了个思路,你看这里。”
杨韦说着指向了进气道入口附近的几个地方。
“二元三波系可调进气道为了保证各种工况下的有效性和可靠性,里面有几个球面单向活门,这个部件的制造流程是把弹簧、支架和活门安装到壳体内部之后直接收口,属于一个下线只后就不可分解的部分。”
“我询问了负责制造这个活门的配套厂家,得知他们过去是使用简单的煤油冲洗方式进行清理,而经过分析,这种办法并不能很好地去除壳体内部可能残留的异物。”
“正常情况下,这个活门在发动机工作的过程中应该会关闭,但如果有东西卡在轴承部分,就会导致复位不良,这种情况下,进气道内部强大的负压就很可能把里面的金属异物给吸出来!”
常浩南拿过进气道和球面单向活门的几张设计图,摊开在桌上仔细观察了几秒钟。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类似的结构。
“等一下……这东西不是应该有一个专用的清洁芯轴么?”
“专用芯轴?”
杨韦一愣:
“他们没提过这回事,说是直接用的高压流体冲洗法。”
“唔……”
常浩南意识到,自己前世见过的那个清洁工具,应该就是在歼10连续两次试车失败之后,解决问题的过程中被搞出来的。
好在结构并不复杂,他现场逆推很容易就能拿出设计图。
“你这有电脑么,带作图工具的。”
“隔壁有,我带你去。”
当天中午,常浩南就把一份打印出来的图纸交给了杨韦。
“这个设备的原理就像是图2这样,清洗之前用图3所示的芯轴顶进去,推开活门10,然后用反向压力进行冲洗……”
杨韦听着常浩南的介绍,整个人突出一个目瞪口呆。
许久之后,他才从后者手中接过图纸,颇为感慨地说道:
“我以前觉得,我在工程方面多少还是有点水平的。”
“现在看来,还是得继续追求进步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