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朱标这话,刘伯温、李善长几人不免陷入沉思。
相反倒是蓝玉心直口快,率先出声道:“陛下虽是饶恕爪哇使者,可终究是将爪哇使团其他众人尽数斩首。”
“想来凭此仇恨,那爪哇使臣便不会向我大明求救。”
“再者说了。”蓝玉偷偷瞄了朱标一眼,待确定朱标脸上并无怒气后,这才继续道:“各国发兵爪哇虽无陛下您的明旨,可各国也是打着为上国除奸的旗号出兵。”
“倘若末将是爪哇守将,即便战死也断然不会求援大明!”
还有一句话蓝玉没有明说。
倘若他为爪哇守将,即便是死,心中最为憎恨的说到底还是大明。
待蓝玉说完,李善长生怕朱标训斥蓝玉一般,忙紧跟着道:“陛下,梁国公所言也是人之常情。”
“我朝虽未出兵爪哇,可诸国联军向爪哇发难,也是因我朝之故。”
“微臣也不觉得那爪哇使臣能向我朝求援!”
听到蓝玉、李善长这番话,朱标轻笑一声并无急着开口,反而将目光看向从始至终静默不语的刘伯温、姚广孝二人。
片刻沉默过后,也是撞上朱标目光的瞬间,刘伯温缓缓点头道:“倘若臣为爪哇使臣,必会向我朝求援。”
“微臣也是如此想!”姚广孝紧跟着附和。
见朱标颔首,刘伯温顺势将目光看向姚广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那姚广孝也不墨迹,嘴角微微上扬出声道:“方才梁国公所言不过私愤,于国家危亡之际属实无关紧要。”
“哼.....”
蓝玉一时不爽,直接冷哼出声。
可不等他开口,却听姚广孝继续道:“造成眼下这种大明怪罪,诸国发兵的局面,乃是因今日朝会各国使臣将一应罪责尽数推至爪哇国上。”
“若真要恨,爪哇国最应该恨的乃是安南、苏门答腊这些摇摆不定,临阵倒戈之国。”
“再者说了,我朝既没有出兵爪哇便已是示好。”
“倘若陛下果真认定各国藩商不与我大明朝廷交易往来乃是爪哇国之过,那陛下一早便派遣大军,兵临爪哇国。”
“之所以没有出兵,甚至还放归爪哇使臣,乃是因陛下心明眼亮,洞察奸邪。”
“那爪哇使臣但凡是个聪明人,事后便能想到向我朝求援这个法子。”
言至于此,姚广孝看向刘伯温,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当看到刘伯温不为所动,压根没有开口的打算,姚广孝这才继续道:“还有一点,也是最为主要的一点。”
“我大明要的不是覆灭爪哇国,各国出兵爪哇,霸占爪哇土地,劫掠其国钱财,掳掠爪哇百姓。这些都是各国壮大自身,于我朝并无益处。”
“我大明要的,乃是四境安虞,海晏河清。更直接一些,我朝要的乃是周边诸国尽皆俯首听命,永无后患。”
姚广孝眸中闪烁着杀意,语调也愈发铿锵有力道:“想要达成此愿,以眼下我朝实情来说,属实有些困难.....”
“有何困难!”蓝玉也听明白姚广孝所说的乃是发兵征讨诸国。
故而不等姚广孝说完,蓝玉当即打断道:“等太上皇征倭大军一回来,末将、徐帅、汤帅、文忠、冯胜、邓愈。”
“我们几个分别领兵,各自征讨。”
“北元、高丽还有倭国咱爷们都是弹指而灭,难不成还收拾不了领边那些个小国?”
并非蓝玉狂妄自大,若仅考虑兵卒之勇、军武之强。
北元的确是除大明之外,最为强大的一个。其次就是倭国,然后便是安南、高丽这些小国。
也正如蓝玉说得那样,大明灭绝北元、倭国都不在话下,其他小国自然弹指可破。
只是蓝玉刚一说完,姚广孝顺势上前一步,一双眸子直勾勾看向蓝玉道:“梁国公所言甚是,仅凭军武实力,我朝自可随意踏平诸国。”
“可灭绝一国,并非只依靠精兵悍将。就如梁国公行军打仗,取胜的关键也不单单是将士悍勇这一点吧!”
“嗯.....”
被姚广孝这么一说,原本对灭绝诸国小国满是不屑的蓝玉,此时也不免有些动容。
别的他不知道,行军打仗想要取胜,将士勇猛自然是关键。
可粮草、军略、军纪还有后勤都是至关紧要。
而谈及覆灭邻国诸国,想来也不单单只是强兵横扫,也要考虑教化、恩待、礼遇等等。
毕竟朱标的雄心远远不是似前元那般,那大明的铁蹄遍布诸国。
朱标所持雄心,乃是要让诸国合归大明,诸国百姓心向朝廷。
“那.....”蓝玉沉吟片刻,道:“与爪哇合谋便可统一诸国?”
“并非十拿九稳,只是更有可能罢了!”
姚广孝看了眼朱标,这才继续道:“当爪哇守国之战陷入颓势,求助于我朝之时。”
“我朝可依照先前制约高丽新旧二朝那般,暗中提供火器,助力爪哇。”
“而等爪哇扭转颓势,大可以反扑诸国。”
“届时无论是爪哇兴兵在前,我朝教化在后。亦或是诸国求援我朝,我朝顺势安抚其民。”
“无论哪个法子,我朝都能得驻扎诸国土地的同时,得取诸国民心。”
伴随姚广孝声音落下,饶是久经杀伐的蓝玉,此刻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贼和尚果然阴险。
把爪哇当刀子使不说,大明还能得诸国土地,得诸国民心。
怪不得都说他们武人凶狠只在表面,最为毒辣的还是要数这些个读书人。
不过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蓝玉下意识的便看向一旁的朱标。
和蓝玉相同。
听到姚广孝说出如此毒辣谋划,李善长、詹同等人也默默转向朱标,只不过半晌功夫都还是无人开口发问。
似是明白几人的意思,朱标摇了摇头道:“朕倒是没有道衍想的深远。”
“本以为除却倭国,领边诸国中唯有爪哇实力最强。”
“我朝与爪哇暂为同盟,南北相连,不仅能安定诸国,使他们不起其他心思。还可顺势扩展海贸,使海贸辐射更远。”
“至于强兵压境,吞并诸国土地。”
朱标笑着摇摇头道,“我朝疆域已是足够,假使安南、爪哇都为我朝土地,若无良方治理,若无有才者驻守,日后只会是麻烦不断。”
“朕想让雄英接手的是牢固无碍的大明,并非皇权不能辐射偏远空有辽阔疆域的大明。”
听到朱标这话,李善长、詹同等人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毕竟姚广孝方才所言计谋甚毒,其中阴损近乎到了折损阳寿的程度。
倘若朱标一早想的也是如此毒计,那侍奉这样一位心思诡谲的君王,实在不是一个美差。
好在朱标听到姚广孝所言后,并无采纳。
“眼下!”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朱标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眼下我朝当务之急仍是发展民生,壮大国力。”
“海贸必须繁盛,商贾也要加以约束。”
“在场诸卿皆为国朝肱股,眼下也当不遗余力,助朕兴国。”
“臣等领命!”
“臣等领命~”
见朱标摆手示意,众人相继拱手后便也各自散去。
而刚走出谨身殿,李善长、詹同几人不自觉的和姚广孝拉开了距离。
甚至就连身为武将的蓝玉,与姚广孝先前有旧的刘伯温,听到方才姚广孝所言毒计后,也不愿与他同行。
然而哪怕觉察到众人有意疏远他,姚广孝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大踏步朝前方走去。
“善长兄!”
李善长将目光转向刘伯温,出声笑道:“当初凤阳初见道衍之时,只觉此人大才,或为朝堂肱股。”
“如今看来,此人倒还真是个祸害。”
“善长兄说笑了。”刘伯温望向姚广孝离开的方向,淡淡说道:“道衍与你我二人相同,却又不同。”
“当今大明,依旧无法百分百发挥其才。”
刘伯温声音落下,李善长顿了一下后,随即便也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方才刘伯温那话虽别有深意,但却也不难懂。
姚广孝与他二人不同的是,他李善长与刘伯温原本都是治世之才,而姚广孝才是那适合随君平定天下,定鼎开国的毒辣谋臣。
若正值太平盛世得遇明主,这般场景才是他与刘伯温完全展现其才的盛世。
而他二人却生在了乱世,遇到的是老朱。所建功业也是同老朱平定乱世,定鼎开国。
而姚广孝却生在了盛世,遇到的皇帝陛下乃是朱标,所建功业大致也只会是治国安邦,少有开疆拓土。
都是被时代洪流裹挟着走的人,都是不能尽心尽兴之人。
如今李善长倒是对姚广孝没了太大的成见。
另一边。
当看到爪哇使团的众人尽数被斩首示众,安南使臣黎恒以及其他诸国使臣也算明白。
大明的重心的确是要大力发展海贸。
所以眼下就海贸做文章,无疑是当众打大明朝廷的脸。
因此在看到爪哇使臣众人被斩后,各国使臣也纷纷示意本国商户,即便再怎么不愿,也要前往天香阁中,去那大明朝廷直属的商铺购买货物。
一时间,天香阁人声鼎沸。
当看到各国藩商不再独独与他沈家店铺交易,沈三石也是笑容恬淡,全然没有半点忧虑。
“东家,若是这藩商都与朝廷商铺交易,那咱们店铺.....”
“藩商与朝廷店铺交易不好?”
“若无朝廷令旨废除海禁,若无朝廷出资开辟海路,兴建港口,哪里有我沈家得才之时?”
“嗯.....”
见自己东家如此心大,全然不担心后续沈家店铺的收益。
伙计凝眉沉思数秒后,小心说道:“东家既不爱财,小的自然不能说什么。”
“可是东家,您身上还担着朝廷委派,咱们沈家店铺还要为前线将士运送粮饷。”
“加上您效仿朝廷恩旨,抛售低价粮。如此下去,三月后咱们可就没法为前线提供粮饷。”
“到时候.....到时候.....”
伙计脸上满是忧虑,迟疑数秒后这才咬牙说道:“到时候朝廷治您一个办事不力之罪,您可就没法活命了!”
并非是伙计想替东家拿主意,也不是他想做沈三石的主。
只是似沈三石这般出手阔绰,待下亲善的东家哪怕是整个应天城,甚至是整个大明都是少见。
别的不说,单说沈三石能时常和他们打赌,赌注也不过是一顿酒。
这样的东家便值得他多说几句。
也是明白眼前的伙计们是在替自己忧心,沈三石嘴角微微上扬,似有自嘲般默默说道:“你们有所不知,东家我家中虽算不上大富,可却也能吃上饱饭。”
“父亲从小便送我入了学堂,习了那圣贤书。”
“童生、秀才,一路通畅。未曾进京之时,东家还以为自己天资聪颖,生下来便注定是大学大儒,本该位列朝堂为君王策的卓卓之人。”
“可洪武二年,首科不中。之后科举、恩科连年进京,屡试不中。”
“原本东家我还能托词官场晦暗,屡试不中乃因朝中无人。”
“可昨年陛下尚为太子,主持恩科。再不中。”
“东家我便知道,自己不过寻常一人,才学之上并无超人之处。”
“可无奈家中老父催促再三,定要我考取功名。昨年恩科不中,回乡途中更是得老父离世之噩耗......”
沈三石眼神闪过一抹悲凉,心中百感交集,眸光也不由动容了几分。
“昨年恩科尚有工试,凭手艺精湛也可入仕。”
“可回想自己半生,屡试不中,辜负家中父亲殷殷期望,苦耗家中钱财愧疚万分。”
“到头来连赖以糊口的一技之长尚且没有。”
“故而.....”沈三石苦笑一声,语气轻松却带着些许自嘲缓缓道:“故而起了轻生之念,遂而投河!”
听到此处,在场的几名伙计实在没想到平日里和他们嬉笑玩闹,甚至时常打趣玩笑的东家,昨年却是如此潦倒,甚至都想到了轻生。
也就在众人看向沈三石的目光中不觉多了几分同情之时,却见沈三石随意摆了摆手,继续道:“投河不死,冲至岸边。”
“想来之时,身旁竟放着一本洪武纪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