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数月，缙月已经灭国了，
阿多尔占了大半北边的疆土，南边，则由一个全新的势力揭竿而起，起义得胜，成立了新国。
凡间，已是沧海桑田。
四海九天，百废待兴。
各司职务调动甚大，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
凡间地仙亦重新选拔，重建凡间平泰。
三君伏魔的故事不仅传扬九天，凡间亦是传颂供奉。
龙族在神界的地位更上了一层楼，凡间龙神观庙也层起高楼。
火神殿供奉的神像早已换作了云阳君的法相。
因此次三君之中，有两位女神君，凡间战争又导致男丁稀少，故而凡间女性之力格外蓬勃。
南方新政权甚至有许多女性为官，为百姓谋福。
好似一切都进入了全新的轮回，就像从前一样，历经战火，浴火重生。
可是……
战火当真是必要的吗？
朝代一定要更替吗？
但所有人都沉浸在新生的喜悦之中，无人在意……
东海深沟界碑的守将是不可以私自离开的，胥劭最近却总是上表，想要亲自过来献礼。
宴席之前泾川就拒了，那胥劭却不收敛，每日都上表，丝毫不减热情，甚至近来的文字竟带着一些祈求。
泾川实在是搞不懂，甚至有些烦。
黎川今日回来得早，正陪玘宁玩滚草球。被泾川的叹气扰了，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什么问题，其实是故意想来问问她的意见，于是顺着他的意，问道：
“这是怎么了？何事烦忧？”
“唉！”泾川又叹息一声，“不知那胥劭发什么疯，非要来龙宫献礼。”
黎川听闻，手中顿了一下，而后了然，不动声色道，“那便让他来吧！”
“我是不懂，他为何非要亲自来，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泾川又道。
“来了不就知道了。”黎川劝慰。
泾川实在受不了每天一份上表，于是应了。
次日，黎川居然没有去南承宫上工，陪着玘宁在东海玩。
泾川不解，“你是怕他对玘宁不利。”
黎川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埋怨道，“怎么会？用人不疑的道理，还要我教？”
不久，胥劭带着夫人乐汐来到龙宫，献上了一套鲛绡纱的衣裙，淡蓝的薄纱偏转出不同的光泽，其上点缀着鲛人泪珠所成的鲛珠。
玘宁一见就开心得不行，想要立马上身试试。
泾川皱了眉，他平日对玘宁严厉，特别是规矩上，“玘宁，喜怒不形于色。”
玘宁很怕舅舅，躲在黎川一群后面不动了。
平时黎川从不干涉泾川教训她，今日却破天荒地开了口，“玘宁喜欢，让绫玉带她去试试吧！也不枉费夫人一片心意。”
乐汐脸色看起来很差，听到这话脸上一喜，欠身行礼，却不说话。
胥劭很是心疼地扶着，解释道，“内子……哑了，说不出话，殿下谅解。”
黎川心中一惊，“怎么忽然哑了？”
胥劭垂头，“许是怪病。”
虽是这样说，但事实绝对不是如此。
黎川忽然就想到了晴川在北溟的歌声……
分明就是鲛人的绝唱，是乐汐的歌喉……
黎川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关切地握住乐汐的手腕，顿时心中一惊。
乐汐俶尔收了手，黎川也收回手，不再说什么。
泾川也猜到个大概，想来是这鲛女身子不行了，想趁着最后一口气，给胥劭搏个好前程。
乐汐救过黎川，他能理解黎川，自己对这个鲛女没了以前那样大的敌意，但要说通感……那倒也不至于。
忽然，乐汐眼睛一阖，身体无力地倒下去，胥劭慌忙抱住，眼圈通红。
即使是泾川看见这情形，也不由动容，安排了屋子带乐汐去休息，让医官过来看，却被拒绝了。
想来，也是强弩之末了。
乐汐在床榻上醒来，疲惫地睁眼。
黎川叫绫玉带玘宁过来，玘宁穿着他们送来的衣裙，波光粼粼，可爱至极。
乐汐看着玘宁，一时间红了眼圈。
玘宁很懂事，乖巧道，“谢谢夫人！我很喜欢这件礼物。”
黎川蹲下身，拉住玘宁的手，轻声说，“说，谢谢姨母。”
玘宁还不理解称谓，以为是自己叫错了，乖顺地，甜甜的说：“谢谢姨母。”
一时间，乐汐泣不成声，嗓子里只能发出呕哑的呜咽。胥劭也终忍不住，拥着乐汐，眼泪决堤。
泾川百思不得其解，心想，“难道是何时她们俩义结金兰了？”
“泾川。”黎川叫他。
“嗯。”他应声。
“请父母一起用午膳。”黎川说道。
泾川又应声，然后转头出门去准备。
不多时，老龙王和王妃坐在了主席。
胥劭搀着乐汐，慢慢走上殿来。
老两口见到，先是愣了一下，没做什么表示。
殿前两人伏地一拜，泪流满面。
王妃忽然也落了泪，老龙王捏着她的手，久久无言。
良久，老龙王开口，“既然回来了，多住几日吧。”
泾川在一旁完全无法理解当下的情况，猜想大约是父亲对胥劭，还是有爱惜之情的，毕竟是那么多年的护卫统领。
虽然荒诞，他却也没说什么。
只可惜那鲛女命只如此，当晚便没了气。
可他还是不明白。
这鲛女死了，二姐哭就算了，为何父母也哭。
更不理解为何自己的父亲要将龙族丧葬才会用的海眠花冠赐给一个鲛女。
诡异，太诡异了！
胥劭在鲛女化作泡影之后，整个人像失了魂，只剩下一具躯壳。
泾川再不懂事，也不会拿从前他对大姐的背叛来说事了，拍拍他的肩，“节哀。”
下一刻，却在他手腕上看到了一条龙鳞结的平安绳。
那是个凡间的物件儿，他第一次见，是胥劭随同阿姐在凡间游玩回来，他手上便有了这个。
他那时年幼，听说是阿姐亲手编的，非要缠着阿姐给他也编一个，于是，他也得了一个，只是年岁久远，早不知丢弃在何处了。
但胥劭手腕上的，分明是一条新的，昨天来还没有。大约是鲛女昨夜在弥留之际，现编的一条。
分明是很寻常的，许多人都会编的东西，却忽然刺得泾川心里生疼。
长长呼吸一口，稳了稳不知为何波动情绪。
他想了想，既然她来，是为了给自己的夫君搏前程，他便做个人情好了。
“夫人生前有许多功绩，我回头整理一番，铭文嘉奖。”
胥劭没说什么，好像没听见，又好像是不在乎。
他理解胥劭现在的悲痛之情，于是没说话，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次日忙完，他准备了笔墨，细数乐汐之前所做：
“嗯……一是，吟信有功……”
“二是……赠玉，玘宁身体里的混沌之玉，这个不能写……”
“二是……找寻到了阿姐，嗯寻人有功……”
“三是……”他也注意到了鲛女的嗓音，当时在北溟他就奇怪了，大姐为什么懂那么多鲛人的独门之术，还能吟唱……
不过这个要找大姐确认才是。
想来，这个鲛女为他们所做的真的很多，却大都，不能铭文歌颂。
他想起之前追究混沌之玉时，那鲛女还曾告知他双灵与堕魔的秘密。
哎……
他又叹息一声，心里没来由地烦躁。
晚上，黎川回来，看见他还在殿中，便走来看看他。“如今这样勤勉。”
泾川敲敲桌上的纸，“她是不是把歌喉献给了大姐？就是为了北溟之战的事，若是的话，我记她一个大功好了。”
黎川愣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又有些湿润，“我不知。”
“那我问问大姐。”说着抬手要化水幕之术。
黎川握住他的手打断了他。
“算了，人既已去，便以此嘉奖好了，大姐不会在意的。”
“哦。”
泾川不理解，但是听话照做。
黎川今日被晴舒找得有些烦，白日在南承宫没回应她，这会儿手镜又不停地闪。
她回到寝殿，玘宁已经睡下，她干脆出去，在花园里落了结界，开了手镜。
“黎川，你究竟要说什么？”
黎川叹息，“晴舒帝姬这是要说什么？”
晴舒不敢多说，“明日午时，我要见你。”
“不见。”说罢，收了手镜。
次日，晴舒帝姬的桌案上又多了一样东西，是一个地址。
她干脆直接找到了黎川，把写着地址的信笺递在她眼前：“什么意思？”
黎川看了一眼，歪头好奇，“这是什么？”
“你说是什么？”
黎川摇摇头，“我不知是什么。”
晴舒却能看出黎川的伪装，这么多年，她希望从黎川身上看出来她为何能得到洵安的爱，研究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很明显，她是故意装作不知。
“这什么意思？”
黎川挑眉，“我怎么知道？帝姬若想知道，去看看不都知道了。找我做什么？”
晴舒因生气而胸口起伏，“好，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
当天晴舒就到了信笺上所写的位置，那里是神冢，神仙泯灭，是没有遗体的，这里的坟冢都是衣冠冢。
她凌空穿梭在高大的墓碑之间，视线扫过墓碑上的名姓尊称，有些应该是她以前听过的名字，莫名有些熟悉。
看了几个都眼熟，她忽然心中“咯噔”了一下……
是那卷轴上的名字……
她猛地在原地顿住，看着墓碑上的名字，从袖中抽出卷轴。
还真是！
一个，两个……
十个……
一百……
三百个……
有三百多个墓碑上的名字，记录在卷轴里……
这里有他们的墓碑，证明他们是消亡的神仙，可是……
这卷轴上记录的，却是双笙咒的献祭者……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这些年忽然陨落消亡的神仙的去处……
从来没有人怀疑过的可能性……
他们自愿向天君献祭了自己，成了双笙咒的灵力容器吗？
即使是自愿的，也是禁术，是不被允许的。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而黎川当年也是因为没有完全订立双笙咒，而没有定罪。
一人与之结约，足以剔仙骨。
那么三百人……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葳蕤宫，双笙咒的献祭方式，又出现在了她的案头。
献祭者与受献者之血用朱砂融合，在双方手背刻画符文，献祭者念出咒语。
最后，只需要受献者叫出献祭者的名字。
即可完成契约。
献祭者变成一尊石塑，成为承载灵力予取予夺的容器。
传闻之中，双笙咒需要献祭者自愿完成。
可在这段文字之中，这个“自愿”却并不明显。
可以有很多方式让受献者念出咒语，即使并非自愿，也可完成。
这样的咒术若是流传出来，那将有许多人为了得到更多的灵力，而强行将其他人变成容器。
故而严禁此术。
可现在她却开始怀疑，当初大力宣扬的“自愿”二字……
或许，只是为了掩盖剥夺的实情。
她的父亲……
四海九天的共主……
居然在做这样的事情……
她忽然想到自肃清之后，许多仙神都销声匿迹了。而牢狱之中人，也在渐渐变少。
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可怕的猜测在她颅内炸开惊雷。
若是……
若是……
她不敢继续猜想，快速把这些想法甩出脑子。
是的，这些东西，都是黎川准备的，她要将这些事实逐渐公之于众。
首先，晴舒帝姬应该知道。
她是要报仇的，报被逼迫与爱人为敌的仇，报洵安被镇压之仇。
不仅要报洵安的仇，还有缙月的苦难，凡人遭受的不白之苦。
这一切，皆出自天君之手，而晴舒帝姬亦是帮凶之一。
还有飞云，她回来后，去牢狱之中找过飞云。
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凭空消失。
许多人都不见了……
她猜，该是双笙咒的石塑，又增加了。
他们……不能白白如此。
但她找了许久，并未找到飞云等人的石塑躯体。
故而，打算让晴舒来“帮这个忙”。
毕竟，她是最了解天君的人。
同时，也是最有可能叛逆的人。
她又写好了牢狱之中消失神仙的名单，待晴舒消化一二，便可递上她的案头。
或许，黎川找不到的人，她有自己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