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救护车以外,还有许多人围在女生寝室的铁大门外。
高宽的铁门常年锁着,只开一个容两人同时经过的小侧门,此刻学校保安正守着侧门。
学生的议论声以及救护车的鸣笛声,吵得游淮泽脑子嗡嗡作响。
他看到冯甜在哭,推开人群冲进去,不小心撞到一个女生,女生怒骂:“你有病啊!”
游淮泽顾不得道歉,抓住冯甜,心跳如雷,“怎么了?你电话里没说清楚,怎么了?”
冯甜还穿着睡衣,脸上挂着泪痕,看到游淮泽眼泪又流下来,“月月,好像…好像……”
她话没说完,校领导赶了来,立刻开始疏散人群,“都去上课,干什么?都散开!”
随后,四个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从寝室里面走出来,对着校领导摇了摇头,低声说:“心跳停了,嗯,初步断定是心跳骤停导致的猝死……嗯?熬夜?很有可能……嗯,影响……”
后面的话游淮泽几乎听不清了,他愣了一会,忽然推开拦在门口的保安,冲向月拂泠的寝室。
在一楼,105,女生寝室搬过一次,他来帮的忙。
本来月拂泠应该去住研究生院的双人间,但是她申请继续留住四人间,学校也同意了。
寝室门大开着,月拂泠另外两个室友在门外,见到他立刻说:“还有两个医生在里面,不让我们进去……”
游淮泽直接冲了进去,第一眼就看到月拂泠床位上蒙着的白布,白布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
两个医生过来拦他,“同学,先不要进来,等你们校领导……”
话没说完,游淮泽直接推开了他们,掀开白布。
月拂泠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其中一个医生被推得一个趔趄,外面的室友连忙说道:“对不起,他是月月的哥哥,请你们……你们……”
室友说着眼泪落下来,说不出话来。
医生听了这话,愤怒消了些,拍了拍游淮泽的肩,“节哀,心跳已经停止超过三分钟,生命体征也没了,我们想了办法,但是来的时候已经……”
游淮泽对他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不是,您说什么呢?节什么哀啊?她太困睡着了吧?我弟睡觉轻,睡着了都听不着她呼吸的,你看错了吧?你再看看,真的,她睡觉特别轻,跟没气儿了似的,真的!”
他说着语气加重,拉着医生往月拂泠床前推。
他力气大,医生被推得险些坐到月拂泠身上,不由得抬高了声音,严肃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种事我们作为医生不会随便下定论,现在最关键是确定是意外还是人为,你应该冷静,等警察来配合他们问话,让死者安息!”
“安息?”游淮泽声音很轻,带着笑意,笑着笑着眼睛红了,随后一脚踹翻了寝室的书桌,化妆品书本镜子全部砸落到地上,两个室友吓得尖叫出声。
“安什么息啊?”游淮泽嘶吼着,双目充血,死死的盯着医生,“她昨晚还好好的!我打呼噜她还踹了我一脚!很有劲的!就一晚上,就一晚上你告诉我让她安息,我他妈怎么给你安息?!”
医生一下沉了脸,旁边一直沉默的女医生拉了他一下,上前说:“同学,我知道你很伤心,请你先冷静好吗?你也不想吵到…她吧?”
冯甜从外面跑了进来,她大概刚才在跟保安和校领导解释,身后跟着保安和领导,都没有上前,只皱眉警惕的看着游淮泽。
冯甜挡在游淮泽和医生面前,哭着说:“你别冲动,你冲动没用啊,你先听医生和老师怎么说行不行?”
游淮泽看着月拂泠苍白的脸,脸色慢慢阴沉,狠声说:“有人害她,是谁?!”
他看向四周,105的门口围满了人,学校已经在极力疏散,但是这个时候许多学生都没起床,还在寝室里,根本没法疏散。
没多久,警察来了。
两波。
一波是因为学校死人,一波是因为学生有暴力伤人倾向。
冯甜在门口哭着解释,“没有,没有,他没有伤人,他就是一时接受不了。”
说着自己也崩溃了,冲着外面吼:“他妈的谁报的警啊?!看个屁啊!滚!”
月拂泠在下铺,游淮泽坐在地上,偏头去看她毫无生机的脸,低低的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狠狠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声音微微发抖,“不是,你玩什么呢?不好玩吧?我再这样要被记过了,我上回打架的过还没消呢,我刚差点打了校长你看到没有啊?那老头儿给你买器材你还夸他呢,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太矮了我都没看见他……”
冯甜忍不住哭出声,外面校领导在跟警察解释,她站到游淮泽面前,“游淮泽你别这样,他们要带尸……月月走,你不能拦着,你会被抓起来的。我……”
游淮泽抬眸盯着她,眼底一丝情绪也无。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抹了把眼泪,说:“我接了你电话就去找宿管阿姨,早上人少,我想问她有没有看见月月,问完回来就看到她躺在床上,我以为她睡着了,还想叫她给你回电话,但是静姐说不对劲,说没呼吸了,我赶紧打了急救,还找了宿管阿姨,旁边就是医院,医生来得已经很快了,他们说……按他们说的……”
冯甜捂住脸痛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旁边另一个室友小声说:“说初步估计,在我们发现之前她可能就已经……”
“对不起,我们不该出去的,该等着她回来才对,该等着的……”
游淮泽扭头看着月拂泠的脸,手心贴着她的额头,笑着对冯甜说:“还挺凉快。”
冯甜哭得更大声,又强迫自己忍住,看着游淮泽,一边抽噎一边说:“等会警察来,你…你让他们把人带走,你别乱来行不行?”
“带走什么啊?我在这谁敢带她走?哦,对,在这会影响你们是吧?那我带她回家。”
高高瘦瘦的男生似乎是想通了,把白布扔了,用床单把月拂泠裹起来,想了想,又把白布抓在手里,“我顺便扔了,你们不用怕。”
他把月拂泠抱起来,外面守着的警察立刻拦住了门,“同学,麻烦你配合,尸体必须交由警方进一步确定死亡原因。”
游淮泽不动,漠然看着面前的两人,“什么尸体?她就是通宵困了,学校太吵了,我带她回家睡去,一没犯法二没影响其他人,你们应该管不了吧?要是抓我,等我把人送回去,我跟你们走。”
其中一个警察皱了皱眉,“只初步断定死者是猝死,具体死因还需明确,你们校领导说她是学校重点培养人才,必须要查清楚,你……”
“什么他妈死者!”游淮泽突然怒吼,要不是抱着人,他恐怕都要揍人了,“一口一个死者,滚啊!”
另一个警察对着被吼的警察点点头,离开了一会,然后带着满头大汗的校长走了过来。
“游淮泽同学啊,这件事要警察查清楚,你不要乱来,要配合,快把人放下。”校长伸手想拉游淮泽,又有点害怕他怀里的死人,手伸到一半缩了回来。
游淮泽身体往后面的墙一靠,破罐子破摔一般,“有本事你们抓我,人我得带回家,她好好的,就是有点冷,可能感冒了,我家里有医生,我自己回去治,用不着你们。”
警察看了他一会,冷声说:“还请你配合,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诶别别别……”校长挡了下警察,“学生不懂事,我再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同志您稍等,稍等啊。”
游淮泽抱着尸体死都不放手,无论校长怎么劝,最后把月拂泠的导师和他的辅导员全部找了来,他愣是一句话没说,眼神都没动一下。
“游淮泽!”曲阳本来在等着上课,听说出事才往这里赶,见到游淮泽抱着个死人不撒手,连忙挤进去,但挤进去后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已经听说女寝进了个疯子,人死了非说没死,还一直抱着。
他休学一年,在学校没待多久,昨晚跟向原打球才知道游淮泽有个妹妹,也才知道这厮宠妹宠得全院皆知。
他看了游淮泽一会,突然转向警察,“警察叔叔,会不会是搞错了?人应该还活着,我在医院躺了大半年,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死的,癌症都得拖个几年呢,你让我兄弟先把人带回去看看,用偏方也得试试啊是不是?你这直接把人带走,谁能接受得了啊,您说是不是?”
警察看着他,“人已经死了。”
曲阳愣住了。
人群中,向原带着整个校篮队的男生往里挤,一个个男生几乎都在185以上,有的比警察还高一头,吓得校长大声呵斥,“干什么!造反啊!还敢逃课,信不信我给你们记大过?!”
立刻有学生上前,“校长,我没课,校长您这头发又少了,我给你推荐个洗发水吧,长头发贼快。”
向原趁着空挡钻进来,看了眼游淮泽,勉强笑了一下,“兄弟,你牛,平时哥们也就打个架,你一来就搞个招警察叔叔的大事。”
他伸了伸腿,对着游淮泽抬了抬下巴,“你跑吧。”
说着,一帮高个子分成两队,一波翻过阳台冲向寝室大门口,一边跑一边大喊:“让让让让,开水,开水!快让让!”
一波往警察的方向冲,“让让,让让,拉肚子了,哎呀,憋不住了,要窜了……”
游淮泽愣着没动,曲阳推了他一把,“跑啊!”
然后自己朝着离得最近正冲过来抓人的两名人民警察走过去,两眼一翻,当场晕倒。
游淮泽的辅导员大喊:“哎呀,医生!医生!这孩子先天性心脏病,刚出院!快快!快救人!”
整个女寝一片混乱,尖叫声和怒吼声此起彼伏。
女寝一口只有两个入口,相隔很远。
月拂泠的寝室靠近左侧入口台阶,走廊也窄,最多容四个人并肩通过,阳台上还晾着衣服,就占据了半个人的身位。
台阶那有警察守着,寝室门口也有警察看着,其他地方都挤满了校领导、医生、学生,从正常入口肯定挤不出去。
从阳台翻出去就只有围观的学生,只要学生让开,一路就很顺畅。
游淮泽抱着冰冷的人跑出女生寝室,跑到校门口时发现校门口早就被封锁了。
一路上都有学生在看他,后面有警察在追他。
他立刻扭头随便找了条路跑。
他和月拂泠的家离学校要跨过半个城市,回不去。
他疯了一样在学校里乱窜,很快就气喘吁吁,还不忘对怀里的冰冷说:“这回真玩大了,我得被请家长了,你管管啊,别不说话,怪吓人的。”
没人回应他。
一滴泪砸在月拂泠粉色的床单上,游淮泽给她买的,她说不喜欢,但还是一直在用。
游淮泽仰了仰头,对着天空笑了一下,“我就说今天很热,我都出汗了。不过热得正好,你都不那么冷了。”
他手臂用力了些,确实没那么冷了。
他不觉得是自己的体温暖了尸体,他觉得应该是他弟又在研究什么他不懂的知识,等会就醒了。
后面还有人在追,他一边喘着粗气跑,一边说:“我看过一个电影,一个人本来没死的,结果被埋了,还敲棺材板呢,还有本来只是呼吸暂停,非要火化。我可不能让你敲棺材板,多吓人,咱也不火化,你说要真没死那烧起来得多疼,鬼片里人被烧的时候都喊得可难听了。对,还有个杀妻的,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人家没死非说死了,然后着急火化,结果活活被烧死,好像也不能判刑,最后变成鬼报仇呢,我可不能给你找我报仇的机会。”
他把尸体往上搂了一下,腿抬起来垫着,空出一只手用后背横蹭了下眼睛,蹭得通红,“先跑吧,你说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卡住了啊?我跑一会你把东西吐出来就好了吧?都跟你说了早上不能吃硬的,是不是冯甜又给你塞话梅吃了?我下次再给她拿零食快递,我把她话梅扔了……”
男生一边絮叨说话,一边疯狂向前奔跑,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但他不敢停下。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将床单染湿,奔跑抖动间,月拂泠的脸露了出来,脖子十分僵硬,直挺挺的梗着。
游淮泽看多了悬疑片的脑子里突然跳出来两个字:尸僵。
他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妈的,电影看多了,都是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