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若华请了假,休息一天,近来她一直没有休息好,昨晚又是半个晚上没睡,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实在体力不支,便和林锐请了假。
林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自从有了龃龉以来,两人一直避免太多的交流。虽然面上大家还是好同事,但彼此之间已经有了深深的芥蒂。日常江若华提防着他,面试培训新人都自己抓,生怕重蹈覆辙。好在有李严莛在团队里帮忙坐镇,她才放心许多,这才放心请假。
挂完电话,她强撑着身子要送女儿上学,但肖伊一看她状态很差,硬是让她在家休息,自己打车去学校就好了。两人争执了一会儿,在肖伊一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江若华妥协了。
可是她打算在打车软件上叫车时,却怎么也叫不到,两人这才想起现在正是打车高峰期,本来就很难打到车,自从买了车之后她们就几乎没有使用过打车软件,因此竟忘了这一节。
眼看快要迟到了,但还是叫不到车,江若华便拿了外套要出门,肖伊一拦不住,只得罢了。刚要出门,肖伊一的电话手表突然响了,她看了江若华一眼,江若华便凑过去看,竟是肖路打电话。
这个时候他打电话做什么?江若华不想理他,急匆匆地拉着女儿出门,昨晚车子没有停在车库,就停在马路边,这会儿出去还得走一段路。但肖路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简直让人不胜其烦。肖伊一便接了电话,按了免提。肖路在电话显得十分高兴,告诉女儿自己刚好路过她们住的小区,便想着顺便送她上学,还问她准备好了吗,他正好就在门口等着。
这真是瞌睡送枕头,巧了不是?。只是肖路这人平常做事都带着几分目的,又因为目前他还有官司缠身,这会儿来嘘寒问暖,只怕还有什么猫腻,江若华有心不领这个情,又见女儿满眼希冀地望着她,一时不好拂了她的意,只能点点头。肖伊一这才欢欢喜喜地答应,约好一会儿在小区门口见。
一出门就看见肖路那辆周身贴得花里胡哨的红色敞篷跑车停在门口,引得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不由得多看几眼。看见江若华母女从小区里出来,肖路连忙拎着一个新书包下了车。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皱巴巴的,驼着背,但精气神看起来还好,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烦心事。
他一见江若华便打了个招呼,江若华没有回应,近来她越发不待见这个人了。一看这个样子,她心里便没来由地有气:整这副死出给谁看?不就是又要卖惨吗?
若是以前,她看见这副模样多少会生出几分同情,但现在,她只觉得厌恶、恶心。现在她对一切卖惨的人敬而远之。这世上人那么多,多少人过得不如意,却始终坚强、独立地生活着,总是把最好的面貌呈现给别人看。可就是有那么一部分人,以卖惨为生,以获取别人的同情心为养分,靠着吸血苟活着。
她心里厌恶至极,一个大男人没点自尊心吗?整天卖惨、卖惨、卖惨,除了这点,似乎也没有别的招数了。
但这招数明显对女儿有用,肖伊一看到他这个样子,便问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肖路惨然一笑:“我就不能来看你吗?爸爸想你了。哦,这是我给你买的书包,你那书包也旧了,该换个新的了。我还给你买了几件衣服。都装在里面,你的手机也旧了,我给你买了个新的。”说着,他把鼓鼓囊囊的书包和手机递给肖伊一,眼睛却看了江若华一眼。
这情形任是谁看见了都得夸一句:好一个父爱如山!
果然不出所料,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人们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会好奇地看过来,然后当他们看到一个似乎生活并不如意的父亲正在竭尽全力地向他的女儿表达爱意时,不禁发出感慨和叹息之声。有的人眼神中流露出同情和理解,仿佛能够感受到这位父亲内心深处的挣扎与坚持;有的人则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被这种真挚而深沉的父爱所打动;还有一些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似乎从这个场景中找到了温暖和希望。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感受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但无一不被这位父亲对女儿无私的爱所触动。
只有江若华对眼前的情景无动于衷。
她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翻了个大白眼,心里冷笑道:“尼玛,演得这么好,怎么不去当演员?说不定分分钟捧一座奥斯卡金像奖回来!”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女儿却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几乎泫然欲涕,接过书包搂在怀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江若华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免过于冷淡,便走过来说道:“既然你来了,那就送孩子上学吧。东西给我。”一面说,一面接过书包和手机。
肖路便冲她笑了一笑,眼里那一份殷勤小心自不能和往日而语。江若华避开他的目光,看着女儿上了车,又叮嘱了几句,返身进了小区。
一路上,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回到家里,王靖雯还在睡觉。她打开书包,把里面的东西都翻出来,一件加绒卫衣,一件长袖t恤,又看了手机,是华为的,不禁点点头,这厮这次居然下了点血本。
要知道肖路以前给孩子买东西是很有限的,基本上是什么便宜买什么。以前她只道是直男粗心,不懂得给孩子买礼物,却见他给自己买衣服裤子是一套又一套,虽然款式颜色都一样难看,却都是崭新的,旧衣服没穿几个月就要换一批。而给孩子的手机向来都是他用剩下的,若是买了新的手机,只是紧着自己用,其他人休想染指,直到后来江若华才觉出不对劲来。
离婚后,他给孩子买的东西更不用说了,假的名牌鞋,表面上看着好看,可没穿几次,鞋底就断了,衣服裤子也都是化纤面料,也是花里胡哨的,不吸汗不透气,连一件纯棉的都舍不得买。气得江若华把他送的东西都扔了。
可这次这几件衣服手感摸上去就还不错,看得出是材质挺好的,手机也是华为最新款,这葛朗台突然大方了一次,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免让人疑心他有什么目的。以她对肖路的了解,这种人若是出点血,必是想以小博大,换取更大的利益。
他有什么目的?莫不是他和林颖的孩子没了,这才觉出女儿的重要性来?可他哪是这种人,孩子对于他也不过是工具罢了,再说了,他明明已经有了小三,再生一个也不是问题。
江若华满腹狐疑,这个时候肖路屁股都着了火,还有空在这扮演慈父?这是要搞哪门子的幺蛾子?
她左思右想,却想不透肖路的弯弯绕。只是无事献殷勤,不得不提防。
江若华把所有的东西拿进肖伊一的房间,王靖雯还睡在床上,听到有人进来,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一瞧,见是江若华,便问道:“江阿姨,今天还要上班吗?”
江若华摇摇头:“我今天请假了,休息一天,你要是困,再睡会儿吧。等会儿起床吃饭。”
她出去一趟,更觉得身体沉重,整个人十分难受,便回到房间和衣躺倒。虽然十分疲倦,但却怎么也睡不着,大脑就像风车一样转个不停。
肖路要和林颖离婚,这当口孩子没了,这件事对谁最有利?显然是肖路。以林颖的性格,断不会把孩子给肖路,而且孩子还小,法官自然是不会把尚在哺乳期的孩子判给父亲,何况肖路想要那个孩子吗?显然不会。他有了新欢,孩子只是绊脚石。但若是孩子给了林颖,他势必要付抚养费,以林颖的专业素养,不让他大出一笔血是不可能的。现在孩子没了,这些矛盾便不存在了。
可这也太凑巧了!
江若华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起身看了一下,一扇窗户没有关严实,丝丝冷风正从这里源源不断地吹进来。
她关了窗户,又把窗帘拉上,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真冷啊!
房间里冷浸浸的,她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来,明明头痛得很,眼皮沉重,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非常难受。
最后,她索性放弃睡觉,开始研究起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来。
她发现,自从离婚后,每一次见过肖路,好几天时间里她都会闷闷不乐。起先,她以为自己是因为离婚时肖路对她做的那些事耿耿于怀,可后来又发现不是。
如果没有见到肖路,她觉得过去的都过去了,接下来该好好生活了。但只要见过肖路,她就会产生严重的生理和心理反应,好长一段时间里,她对世界、对男性都是排斥和恐惧。
她无法想象自己曾经爱过这样一个男人,和他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她无法想象自己当初怎么会眼瞎到那个地步,怎么就看上这样一个人?
当她完全了解这个人的时候,简直无法和她曾经爱过的那个人联系起来,那完全是两个人啊!起初她以为是他变了,可后来才明白,他不是变了,而是演得太好,演得别人都信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信了。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他是天生的演员啊!
她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会这么热衷演戏,怎么会演得那么逼真,那么好。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笨蛋,却被他骗得团团转。以至于她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你还能分辨得清楚吗?
只要看到他,就会提醒她过去那段不堪的经历。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他婚内出轨,甚至嫖娼,他对女人是不挑的啊!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抑制不住地觉得恶心。
更让她觉得恶心的是,离婚后肖路就像忘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样,还时不时地对她各种示好。这是最让她无法接受的地方。她知道Npd分手后会回吸,只不过她没想到他这么没有底线。他都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吗?
他对自己做过的事似乎转头就忘,仿佛那是别人做过的一样,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是不是觉得别人也应该是他这个样子?
无论如何,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对肖路厌恶到这个地步。这种厌恶持续如此强烈,以至于她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办法正常生活。她会没来由地发脾气,情绪低落。
她以前不能理解他们,但是在她人生最灰暗、最艰难的时候,她理解了。那时候,她看着朋友圈里的欢声笑语,简直不能想象这世界居然还存在着希望和快乐,她嫉妒得眼睛发蓝。现在想来,她明白了,她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却是Npd的日常。
他们生活在自己的炼狱里,永远感觉不到快乐和爱。他们的生活永远没有希望,只能以各种形式寄生在这个世界上。
佛家说六道轮回,若是生前作恶,死后要下阿鼻地狱。她以前觉得这只是宗教的说法,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现在她都理解了。什么是地狱?Npd生来就处在心的地狱。他们看似活在人间,精神却永远在地狱游荡。
他们每天都被欲望的火焰焚身,被嫉妒和愤怒的刀刃凌迟。
他们从地狱仰望人间,眼看这些欢乐离他们如此之近,却永远无法感受,这怎么不让他们抓狂、发疯?所以他们要疯狂地破坏,毁掉一切,让其他人和他们一样痛苦,这样他们才能感受到残忍的快乐。
他们像吸血鬼一样以吸血为生,他们终身都需要寄生在一个又一个宿主身上,从他们身上吸食能量,否则他们将无以为继。所以那些宿主都是血包啊,那都是他们的食粮。他们对待血包只有贪婪,哪里需要什么自尊?
更让她难受的是,她如此憎恶一个人,却无法和他完全切割清楚。
孩子,孩子是他的工具。
以前,孩子是他操控她的工具。现在仍旧是。
她的心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