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文惜墨目眦欲裂,拼了命地伸手,想接住那跌落的身影。
那双黑洞洞的眸子沉静无波,裴望平和地看着文惜墨惊骇的模样,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
手指擦过裴望的衣角。
裴望倒在了雾气之中,消弭得无踪无迹,就像是被大地吞噬了,再也不复存在一般。
晚了一步。
就差一点。
文惜墨又没能接住她。
“我又做错了。是因为我吗?是我伤害了你,是我把你逼到这种地步……”
文惜墨跪倒在裴望消失的那一处。
“别走……”
高傲雍容的世家公子,如云似玉的飘渺仙人,在此时的文惜墨身上已然看不出影迹。他眼眶通红,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崩塌了一般,让他无法再维持往日的雅致和体面。
文惜墨拼命地用那双白玉雕刻般的双手在雾气编织成的地面上抠挖,想将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爱徒找回来。
绿意盎然、野花丛生的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被陈年的血迹反复浸得发黑的模样,将文惜墨洁白的双手和衣袖染得脏污不堪。
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文惜墨有所察觉,抬起了头。
裴望就站在不远处。
不是妄想中捏造出来的不曾遭受过苦难、温润柔和,如同春日暖阳般的裴望,而是站在血池之中,浑身上下都被那污秽的血浆彻底浸透,用黑沉沉的双目注视着他,灰败黯淡的裴望。
一直以来被他自欺欺人地刻意忽视着的,真实的裴望。
文惜墨身形摇晃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扑进血池之中,步伐踉跄地穿过那些污秽的、罪孽的液体,零零碎碎的肉块、漂浮的尸体,来到了裴望面前。
裴望平静地看着他。
一直都是这样的眼神,无论何时。
文惜墨的手颤抖着伸出又收回。
明明两个人一样的肮脏狼狈,文惜墨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去触碰面前的人,害怕自己一伸手,又会让她受伤,面前的人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不起。我又伤害了你。痛吗?”
最终,文惜墨只说出了这一句。
裴望轻轻地摇了摇头。
“只是我命不好而已。不用多想。”
像是置身事外,又像是早已接受了一切命运给她的磨难,裴望的语气像是在说不相关的其他人。
“不,可为师…我希望你能快乐,我想让你幸福地活着,我想让你做最幸福的人,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想保护你,我不想看着你痛苦,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文惜墨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掉过眼泪了,他双眼酸涩,忍不住地哽咽。
“我不想伤害你的,你讨厌的事,我不会再做了,你告诉我该怎样才是对的,我会改……我不想让你难过,你告诉我,我会学的……”
裴望的回答是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拍了拍文惜墨的肩膀。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已经足够了。谢谢你。”
收回手,结束了这笨拙的安慰。裴望认真地说道。
“都是命运使然,不必执着。真的,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请相信我吧。”
“可是……”
怎么会足够呢?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还自以为是地伤害着她。
但看着裴望沉静的双眼,文惜墨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好。都听你的。”
文惜墨说道。
“走吧。”
裴望说道。
“是时候出去了。”
话音落地,文惜墨的身体轻盈了一瞬。
他离开了血池,变回了洁白无瑕的仙人,仿佛世间的所有污秽都不会沾染上半分。
如云如月,如玉如霞。
但他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神色仍是哀伤惶然,茫然无措地想要寻找那个身影。
文惜墨擦去了眼泪,看到远方的裴望高高举起那把他一贯看不顺眼的破剑。
那剑变得越来越大,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裴望的身影与之相比是何等的渺小。但这个渺小的孩子使用着那巨大的剑,像是使用着自己身体的延伸一般,自如地挥舞着,连风云都为之震荡,天地都为之变色。
阻碍她的一切,都如同雾气一般消散了。
裴望用她自己的力量彻底将那困了她三年之久的地方破坏殆尽。
一切都随着血池被毁而飞速地消逝。
天地也是,万物也是,悲欢也是,人也是。
将两个人束缚其中的心结幻境濒临破碎,一切都慢慢化为白雾。
文惜墨远远地看着这个孩子,露出了一抹半是欣慰的苦笑。
那个羸弱瘦小的孩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