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望不知道自己僵坐了多久。
这个画面有点熟悉。
她记得自己上辈子曾经逃过一次学,但漫无目的不知道该去哪儿,便悄悄跟在一群漂亮姐姐身后,她们搭公交,裴望也跟着上车,她们换乘,裴望也换乘,最后到了一所大学门口。
那几个姐姐早就注意到了她,问她是不是高三学生,想来自己要考的大学看看。
裴望既不是高三生也没想过考这所大学。
因为妈妈从小就告诉裴望,要将目标放的高远,她要考的,最低也得是首都的某所三一流大学——那是妈妈的母校,妈妈认为以自己当年的条件都能做到的事,裴望一定能做得更好。
所以,虽然本地的那所大学在限制校外人员进出前曾是市民们常来游玩的地标“景点”,妈妈却从没带裴望来这里过。妈妈不希望裴望对本地的大学有亲切感,产生侥幸心理。
裴望已经决定做个撒谎不眨眼的叛逆少女了,于是她忍着欺骗漂亮姐姐的愧疚点了点头。
漂亮姐姐们带着裴望混进了校园,簇拥着她嘻嘻哈哈地过了闸机。姐姐们带着她在校园里逛,给她买奶茶——裴望上次喝奶茶还是初中毕业聚会时班长给订的——还给她开了辆共享单车一起兜风。
其中两个姐姐共乘一辆单车,嬉笑着拱来拱去,争抢那不大的座位。这明明是违反交通规则的危险行为,但裴望看着,除了脸红心跳,却还觉得心里轻飘飘的,连日里挥之不去的苦闷都散去了些。
姐姐们是美院的,见裴望好奇,便带她参观。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画画还有这么多种类,对墙上的挂画、走廊摆放的雕塑、展示窗里的学生设计目不暇接,十分新奇。
跟着姐姐们走进她们专业的工作室里,裴望看到工作室里的学生们正围成一圈,转一个啤酒瓶。啤酒瓶停止转动时,瓶口指向的那个人就要坐在中间一动不动地当一小时的写生模特。
裴望看着围着她刷刷狂画的站哥站姐们,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很像当时那个被转到的倒霉蛋。
但带她来的不是好心的漂亮姐姐,围着她画的人也不是单纯的大学生,自己被画更不是愿赌服输。
裴望记得那天她回家后,妈妈本不打算因为逃学体罚她,因为第二天还要上早自习,没有时间给裴望耽误。但是裴望说想考市里的大学,妈妈就发怒了,让她跪了三个小时,之后的一个星期都不和裴望多说一句话。
不思进取,没出息,自甘堕落。
妈妈当时是这样骂她的。
裴望不明白,那所大学明明也是不错的学校,也是很多学子的梦想。
不过,裴望看着妈妈阴沉愤怒、又带着些不可置信的脸,裴望觉得很快意。
但在此刻,裴望看着文惜墨悠然自得的神色,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那种仿佛将某种沉重又无处不在的事物撬开一角的、呼吸都变得顺畅的轻盈感。
——说人话就是,看别人高兴她就不爽,特别是自己的不爽还是对方高兴的原因,于是裴望就加倍地不爽。
不管是哪个世界的大人,在喜欢刁难小孩这一点上都是一样的。
但是大人就是小孩世界的全部,小孩的一切都掌握在大人手里,反抗或不反抗,都无法回避大人施加的痛苦。
裴望看着文惜墨。
文惜墨在看呈上来的画,挑挑拣拣地说什么鼻子画得不够翘、眼睛要再有神一点,仪态再端庄些云云。
——但真那样画,跟她裴望还有什么关系?
她很茫然,感觉自己兜兜转转换了个世界换了个壳子还是没能从“妈妈”身边逃走。
妈妈看着的是未来的裴望,文惜墨看着的是过去的裴望,这两个人,无论谁都没有正视现在的自己。
自己只是他们心中那个理想的裴望的容器。
但文惜墨和妈妈到底是不一样的。
母亲将孩子带到世上,本就有养育和教导的责任,上辈子会落到以死相争,也算是教育失败的恶果,而且她做了那么多年乖孩子,也算是还清了。
但文惜墨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第一次见面时就不求回报地救了自己一命,后来更是为了她付出了许多,八个徒弟中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像自己一样耗费了他如此之多的心力。
没有理由的好是最让人无力偿还的。
在还完这山海般厚重的恩情之前,裴望无法一走了之。
想清楚这点后,裴望就放弃了挣扎。
……就当为了是让师尊高兴,忍下去吧。
文惜墨放下画,看向神色不知何时平静下来、老僧入定般的裴望,有些惊讶,悄悄在小群里扣字:“刚才没注意,她有想什么吗?”
“话太密没听清,好像是师尊的恩情就像母亲一样,要报恩让师尊高兴之类的。”
……像娘这回事过不去了是吧?
但文惜墨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我徒弟真孝顺,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