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望又发作了好几次，一直到后半夜也不消停。
时而喊打喊杀，时而诅咒唾骂，一会儿烫一会儿冷，还有一次在不停地背什么“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什么“函数”什么“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什么“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还有什么“阿本顿”，还满屋子找什么“手机”，因为要在“班级群”里“接龙”，在“钉钉”上“打卡”。
一个能听懂的都没有。
找不到就急，急了就摔东西，连玉简都摔坏了，文惜墨毫无办法只好将裴望一掌打晕。
尝了一把自讨苦吃的味道，众人都后悔不已。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给自己找不痛快啊！”李遇安终于问出了埋藏于自己心中已久的疑惑，“裴师姐也就是孤僻了点，为什么非得改造她？这样搞得她不高兴我们也不高兴。”
吴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一开始上赶着凑热闹，这会儿吃了瘪就开始打退堂鼓，想跑？晚了！
文惜墨没有回答，他一旦决定什么事是不会轻易动摇的，自然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自我怀疑。
但他看着陷入梦魇般一脸痛苦地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的裴望，还是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
这样的手段也仅仅是给裴望带来痛苦而已……
忽然，裴望又睁开了眼，只是这次眼神清澈了许多，她怔怔地看着文惜墨，看清他的脸后，忽然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唤道：“仙人，是你啊。”
文惜墨一愣。
裴望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摸着自己的咽喉处，小声地问道：“我的嗓子，我的嗓子怎么了？”
“你……”文惜墨眸光闪烁，藏在袖子下的手握成拳头。
“咳咳咳，我有听仙人的话好好在这儿生活，仙人来看我，是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吗？”裴望清了清嗓子，十分小声地问道。
“嗯，都做完了。”文惜墨点头，他的手没有凭依地伸着，想摸摸裴望的头，又怕触碰到她，这个乖巧的裴望就会消失。
“仙人能来看我，我很高兴，要是以后也能经常见到您就好了。”裴望话说出口，又觉得这个要求有点不懂事，便又纠正道：“就是说说而已，仙人自己的事更重要。”
“我会收你为徒，以后我们天天都能见到。”文惜墨喉中一梗，忽然有些心酸，“我这次来是要接你上山，你可愿意跟我走？”
裴望闻言，呆呆地睁大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声道：“当然好呀……但是我得好好跟兰姨她们告别，兰姨……”
裴望的话语戛然而止。
“兰姨……兰姨她们，兰姨她们被杀了。”裴望呆滞地抬起头看着文惜墨。
“你这时候没有来，大家都被杀了，弟弟妹妹，还有很多小孩都被抓走了。”
“大人被杀了放血，小孩被喂虫子扔进血池，死掉的孩子被切碎做成药……我不该在这里，你也不该在这里，都是假的，没有发生过，都是假的，我死了，我沉到了池底又浮了上来，有火烧我，我没有了，我被烧化了，我不该在这里，都是假的，都是幻觉，都是骗我的，都在骗我，都是假的，是她在考验我，都是骗子——”
文惜墨又将裴望打晕了。
徒弟们大气不敢出，更不敢说话。
文惜墨抬手，对裴望施了个束缚咒。
他盯着裴望的脸看了半晌，终于十分疲倦地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阵令人如坐针毡的寂静之后，平时最受宠爱的鱼思遐大着胆子开口：“师尊，你还好吗？”
文惜墨没看她，也没回答。过了会儿，他才开口：“之前说要保密，但现在你们都听到了，就说清楚点吧。”
“十年前，为师下山游历时遇见了小裴儿。”
司琅和吴慈对视一眼，他们那时候还没遇见文惜墨、拜入他门下，原来裴望竟然是最早遇见文惜墨的，这样看来，也许两百年不曾从不曾收徒的文惜墨突然开始收徒和裴望脱不了干系。
“为师动了收她为徒的心思，但第一次收徒，有许多不懂的事，也不忍心她做大师姐劳心劳力，便先将她托付给当地下的一户人家，为师则继续游历，顺便去做准备。”
司琅腹诽道：所以我劳心劳力就没问题是吗？使唤我就忍心了是吧？
“结果，在那段期间，那里许多人家被魔修血洗，小裴儿和许多孩子都被那魔修掳去，为师知道时为时已晚，那魔修又不知用什么手段藏进鸿蒙秘境，为师无处追踪，过了三年，鸿蒙秘境被雷劫强行打开时，为师才找到踪迹，将那魔修处决，救回小裴儿。”
文惜墨皱起眉头，眼瞳中有一丝莫名的情绪，继续说道：“但救回来时，小裴儿已经被那魔修用各种邪术炼成了后天魔胎，魔气入骨，若要洗掉魔气，就必须化去魔髓，粉碎魔丹，将通身灵脉废去重炼，过程十分痛苦，非常人能够忍受。为师为小裴儿寻来至纯洗髓液和炎心丹，又治了两年才让她恢复正常。”
“之后，她就变成了你们看到的这样。”
几人看向昏迷不醒的裴望，眼神复杂。
被魔修摧残了三年，好不容易被尊敬的仙人救回，又被不由分说地强加了两年的痛苦……
裴望变成这副半疯的样子倒也情有可原。
“那两年小裴儿不知求了为师多少次，说她不想修道，只想做普通人，但是魔髓不除，即使她什么也不做也会增长魔气，为师迟早护不住她……而且，为师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徒弟成为魔修。”文惜墨的声音轻而坚决，“为师不后悔医治小裴儿，只后悔当年没有直接带她回山，使她横遭祸端。”
几人无话可说，这种决定人生轨迹的事由师长安排，无可置喙，至于对错，他们太年轻，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决断，或者说，那种情形下无论怎么做，好像都是错的。
不去医治裴望，任由她成为魔修，被正道驱逐打杀难道一切就会好吗？
大概是不会的。
只是，裴望也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