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出樵夫坝的唯一山洞,遭遇地震,突然垮塌。
李茂盛他们,全都气急了。如果进不了坝子去,希望落空,就只能重回自然条件极差的苦头山,吃苦一辈子。李绍清在心口上捶,在臀部上打。双脚直跳,使劲吼闹。李茂盛泪流满面,他先在树上撞了一阵。然后又躬在地上,差点把眼前的土巴碰起了窝。李王氏、李陈氏,心急如焚,但又束手无策。只能含着泪水,骂天骂地。李狗子、大舌头儿,不知所措,只是汪汪大哭。
那么多人里面,就只有陈歪嘴儿非常淡定。他没有怨天,也没有怨地。他在脑袋瓜上胡乱扯了几把,好像想起了什么。于是走到李茂盛身边,在他背上拍了拍,说:“幺爸,要么我们一路走过去,仔仔细细看一看,还有没有其他山洞嘛。”
李绍清听见陈歪嘴儿喊他幺爸,一路去看一看。可他幺爸,吭都不吭一声,便主动走到洞口边上,东寻西看。忽然,李绍清惊叫起来:“幺爸唉,你们赶紧过来,这里还有一个洞,这里还有一个洞……”
听见李绍清呐喊,大家以为真有山洞,全都掉过头来盯着他。
“哎呀,不行不行……”李绍清把脑袋拿去比了比,“这洞太小了……这洞太小了……连脑袋瓜子都塞不进去……真的……塞不进去……不信你们来试吧……塞不进去……”
李陈氏见他男人胡说八道,跑过去才发觉他男人,神魂不定,多半是神经错乱了。
“锤子锤,就是龟儿子郭大汉儿,他东闹西闹,耽误我们那么多时间。不然,我们早就进去了。”李陈氏气哼哼地跑了过来,指着郭大汉儿鼻子,破口大骂。“郭大汉儿,你说怎么办,就是你把我们骗到这里来的。”
“哪里是骗你们吧?是你们不抓紧时间,关我什么事?你以为我不想进去呀,我连做梦都想进去呢。”郭大汉儿表情尴尬,“哎呀,李陈氏唉,我的妈吔,你怪不得我哟。”
“放你妈的狗屁,不怪你怪谁?”李绍清似乎又清醒了过来,他也叮叮咚咚跑到郭大汉儿面前,一把抓着他的领口,吼着道,“那天,如果你不给我们说坝子里面,如何如何好,我们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呢?你自己说,怪不怪你嘛?”
“李绍清,你也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呀?”郭大汉儿小腿疼痛,说不定还需要李绍清来帮忙,所以他想尽量忍着点。“又不是我把你背来的,是你自觉自愿来的嘛。”
“早不叫我们来,迟不叫我们来,偏偏这个时候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李绍清不依不饶。“现在搞成这个样子,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说法,怎么要找我给说法呢?这个时间,是你们两叔侄自己定的嘛。我说早两天,你两叔侄不同意,怎么能怪我?”
“逋儿迸,反正那天就说了。”李茂盛说,“没有把我们带到坝子里面,倒赔十两银子。拿来!拿来!”
“你才说得好!”郭大汉儿气得直哆嗦,反咬一口说,“就是你们走拢洞口不烧香,把山神老爷气坏了。现在把我也连累,我还要反过来找你们赔银子呢!”
“不管那么多,今天你说得脱走得脱!”
李王氏、李陈氏、陈歪嘴儿、大舌头儿、李狗子,一起围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大骂郭大汉儿。
“郭大汉儿,怎么办?怎么办?”
“惩罚他。”
“打他龟儿子家伙!”
郭大汉儿带路费没有收到,看样子,多半还要遭李家的人,出手打他。顿时气得眼珠凸起。他想爬起来,暂时躲一躲,可他走得晃晃悠悠。李绍清、李王氏、李陈氏、大舌头儿、李狗子,知道他小腿伤得不轻,更是不依不饶。
“打!”
“打!”
“打!”
“干什么干什么!”郭大汉儿见大人孩子,都捏着拳头,欺上脸来了。他实在忍不下去,就咬紧牙关,把手一扬,做了个凶巴巴的架势。“要打是吗?要打是吗?”
李绍清他们,一点没有料到郭大汉儿会突然站立起来。于是叮叮咚咚,随即闪开。
“我都整成这个样子了,还来给我找话说。发疯啦?你们要想怎么样吧?我郭大汉儿有那么好欺负是吗?来吧!有本事就给我站过来,正好我小腿带了伤。”
郭大汉儿这招,来得很猛,也真的奏效。
平日里,李王氏是个谁都不怕的人。可在凶神恶煞的郭大汉儿面前,她这个恶王婆,却是不堪一击,立刻就被镇住了。
“谁叫你们当面说得好听,背地里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长有眼睛嘛。个个都知道我郭大汉儿,是个忤逆子,是个烂心肺。我进不去,那是活该。我看你们比我这个忤逆子,烂心肺还要坏得多。所以你们怎么进得去?活该!活该!”
郭大汉儿戳李茂盛、李绍清的伤口,两叔侄转身躲到一旁,低下头来。他们好像也在反省,也在忏悔。当然,如果早一点旁观别人,警醒自己,肯定就不会有这场事。
李茂盛傻乎乎地坐在地上,一群苍蝇飞来,歇在他的身上。“滚你妈的,老子都还没有死呢,就都来巴我了。”李茂盛说着,抬起手来,噼噼啪啪,在身上胡乱打了一阵。
“幺爸。”陈歪嘴儿说,“洞里过不去不要紧,我们可以走山顶上,翻过去嘛。”
“走山顶上翻过去?嗨,对呀!”李茂盛忽然来了精神,“大不了穿烂两双草鞋,多费一点力气。走!”
“心肠不好,别枉费心机了。”郭大汉儿翻着白眼,心怀不满说,“这座山高得很,那边尽是悬崖峭壁。可以说,连老鹰都飞不过。是你们这些黑心人下得去了,我手板心里煎鱼给你们吃。”
“龟儿子乌鸦嘴!”李茂盛黑着眼睛,把郭大汉儿瞥了一眼,就掉过头去。“别理他。”
李茂盛他们,要走山顶上翻到坝子里去,可山坡上,灌木茂密,无路可走。李茂盛就叫大家弃了行李,扒着岩石,扯住野草,使劲攀爬。茅草蠚人,手上蜇出伤痕,冒出血珠。但他们真的狠下心了,还是拼命往上爬。
“有好凶哦,不就是一个坝子嘛。个个都去得,我们又怎么去不得呢?难道是他们买断的呀。”陈歪嘴儿使劲吼着道。“李狗子,你的腿怎么了?停不得哟。来,我们一口气爬到山顶上!走到坝子里面,赶他们的夜饭。怕他们可恶。”
“闹什么闹?”李绍清说,“少说几句不行呀?”
“走慢了,只怕天要黑下来。”陈歪嘴儿说,“我不吼闹,大家就没劲嘛。”
“你看陈歪嘴儿,”李王氏说,“还是厉害嘛。”
“是嘛,如果一点作用都没有,早就把他卡死了。”李陈氏说,“还拿他来做什么?”
沿途坡陡地滑,李茂盛他们,好不容易上了山顶。从顶上眺望,这是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呈西北东南走向的绵亘山脉。再俯瞰脚下,白茫茫一片。看样子,应该就是郭大汉儿所说的樵夫坝了。
“走,走快一点。”李茂盛催促道,“找个地方,走下去算了。”
大家走到离边沿不远的地方看了看,脚下的山崖,简直就像鬼斧神工,从山顶上直溜溜掏空似的。肉眼,连底都看不到。确实就像郭大汉儿所说的那样,老鹰都飞不过,别说是人了。
李茂盛他们立在山上,虽有阳光照射,却是寒风吹拂,瑟瑟发抖。
“怎么办?”李绍清说,“这么高。怎么下得去?”
“谁说下不去?话都不会说。围着山顶走一圈,总有地方下去吧。”陈歪嘴儿看了一下,说,“下不去,就是跳,我也要跳下去。”
李茂盛他们沿着山脊,行走不远,有股涧水,飞流直下。再往前走,无处下脚。陈歪嘴儿嘟着嘴巴,埋怨起来:
“这下好了,就怪我们大哥吧,颤花儿。多早就把不吉利的话说在那里。真是果不其然。”
“你不是说要跳下去吗?”李陈氏讥讽陈歪嘴儿,说,“跳吧,我看着你跳。”
“跳?真跳下去了,只怕要摔成肉渣哦。”陈歪嘴儿说,“我连老婆都还没有娶,摔死了,太不划算。”
“哎呀,幺爸唉,我们怎么昏头昏脑,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李绍清说,“都说你机灵,赶快说一下吧,究竟怎么办嘛……”
“你也犯了神经病,跟陈歪嘴儿一模一样。”李茂盛流着眼泪,说,“怎么尽遇上你们这些瘟神哦……”
“什么瘟神哦?什么瘟神哦?我陈歪嘴儿又没做过没良心的事情。大不了就是往年,拉过叫花子的饭碗嘛。那么久了,难道他们还给我记在那里呀?如果今天不让我到坝子里面去,我是坚决不答应。”陈歪嘴儿瞪着大眼,对着天上,咕隆咕隆,一个人嚷个不停。“噢,我想起来了,我还做过一件不成天良的事。就是上一次为了那几个钱,不饶恕人家,把人家打得双脚跳。当时我冲动了点,我错了吧,我改就对了吧。允许人犯错误,还要允许人改正错误呀。老天爷,你不能太认真了,难道你就一点宽容心都没有呀……”
“陈歪嘴儿呀陈歪嘴儿,你真是傻得有盐有味。”李王氏气得没奈何,“谁叫你说这些?都什么时候了。”
“不,他疯都疯了。”李陈氏说,“你看他,什么时候像这样,给天老爷说过话吧?我们这屋人哟,怎么尽是这种脑袋进水的人哦?”
李茂盛气得二话没说,转过身来,叮叮咚咚就开跑。其他几个跟在后面,也跟着跑了。
一山相隔,坝子外面,几家人一会儿吵闹,一会儿自责,疯疯癫癫。可坝子里面,和风吹拂,阳光灿烂。云三嫂和陈纸匠举行婚礼,尽管庆贺方式简单,但佳期吉日,小山前面,却是喜气洋洋。
下午,婚宴正式开始了。云三嫂和陈纸匠首先举杯,敬天敬地,敬长辈,敬亲朋,敬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