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袁氏虽说为了孩子的学业，放手任黄青施为，还派了稳重、见多识广的管家帮衬着。
但也在时时关注黄青的动向，一方面是怕他沉迷进去，好好的读书人操持贱业怎能行；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赚钱哪那么容易，自己已经准备好儿子失败后的安慰措辞了。
这不，正搁屋里排练着呢。
“七哥儿啊…”黄袁氏对着铜镜言辞恳切、表情真挚：“你是天生的读书种子，日后必定要金榜题名、出将入相的，赚钱这种贱业没什么大不了的，失败就失败吧……”
黄袁氏顿了下，烦躁的挥了挥团扇，“不行不行，不能这么说，七哥儿近来压力颇大，最近都瘦了不少，出将入相…怕是小七听到又会茶饭不思……”
“咳咳～”
苦思冥想半天，又换了个动作表情，也换了些措辞。
就在黄袁氏纠结台词时，一个小厮匆匆来报，说小公子炼制出了不得的东西，管家说能发大财。
“真让他炼出名堂啦？”
当家主母再三确认。
“是，王管家说，小公子炼制的东西最少能有五六倍的盈利。”
“五六倍盈利！”黄袁氏霍地站起身，“竟有如此之高？”
小厮不敢怠慢，垂首躬身道：“小的不敢消遣大娘子，王管家是这么说的，只多不少，而且与别家生意都不冲突，东西也不愁卖。”
“真有这般好？速速领我过去看看。”
黄袁氏也顾不得排练，匆匆让小厮头前引路。
虽嘴上说着经商赚钱乃贱业，但钱嘛，哪有嫌少的，寿山伯府长年入不敷出，还得靠主君昧着良心喝兵血来补贴家用。
全家老小整日战战兢兢，深怕被那些文官一本奏章参到官家那。
到时候丢官事小，反正越没官身的将门勋贵越牛气，但要是赔钱那可要了命了。
没办法，寿山伯府也就是在姑娘当上皇后才开始发际的，底蕴差的很，根本没办法跟那些积年的勋贵相比。
现在听闻儿子竟然真的找到生财之道，而且还是五六倍的盈利，都快赶得上大海商的利润了，还不需要承担海商的投资和风险。
这怎能不让掌家的黄袁氏激动万分？
一路风风火火的赶到偏僻的小院，只见黄青正指挥着家生子，把一盆淡红色的膏状物倒入提前准备好的模具中压实，另一盆白中带黄的则被灌入一节节中间有着棉线的竹筒中……
“这是？”
黄袁氏围着院里的东西转了几圈，越看越稀奇。
黄青让家里管事买猪油熬制她是知道的，之前还以为自己儿子在琢磨制作什么吃食卖钱呢。
这也是她笃定儿子会失败的原因。
做什么吃食能比得上樊楼、高阳正店的炒菜？
又怎么跟马行街、东华门大街做了几十年的吃食铺子相比？
可现在……
她觉得自己看不懂了。
猪油，竟然不是用来做吃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东西，真能像管家说的那样赚钱？
“母亲您怎么来了？”黄青见黄袁氏不停转悠，急忙上前见礼。
“七哥儿，方才我听小厮说，你做出了能挣大钱的东西？到底什么东西能赚五六倍的利润？”
“五六倍？”
黄青愣了下，他还不知道管家心里算的那笔账。
不过在他想来，光肥皂一项，赚的就不止十倍利润了吧？
见母亲急于找寻答案，黄青也没纠缠赚多少钱的事，直接把她带到之前做实验的蜡烛和肥皂面前，给她讲解起这些东西的用途。
终于见识到实物，黄袁氏也是非常震惊。
看着茶盏里明亮的火苗，黄袁氏不住点头，“火亮烟小，是上等的好蜡！”
又拿起被黄青胡乱团成一团的肥皂，淡红色的固体有着胭脂的香味，少许的猪油味不仔细闻也闻不出来。
亲自上手试了试清洁功效，越用越是喜爱。
“我儿大才啊！”
黄袁氏擦干手，感受着比平时用清水洗手后更加舒适的感觉，又举起刚才故意粘上油污，用肥皂洗过的帕子，这才相信管家之言绝不是无的放矢。
这东西真的是赚钱利器，咱们寿山伯府这是要发达了！
“制造这些东西仅需要猪油即可？”她指了指旁边的蜡烛和肥皂，“造价几何？”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如果制造猪油蜡和肥皂除了用到猪油，还需要其它比较难得的材料，那产量必定提不上去，而且盈利空间也会大大降低。
“回母亲，主材料就是猪油，其他的也是常见的生石灰、小苏打、卤块等，成本都不高。
至于造价……”
黄青数了数模具和竹筒道：“一贯钱的猪油，可得猪油蜡二十根，肥皂五十块。”
“发达了！”
听到投入产出比，黄袁氏内心失态的大叫一声。
但作为当家主母，她得稳重。
强忍着激动，黄袁氏拍拍黄青的手臂道：“我儿…从何处习得这制蜡制皂之法？此前倒是从未听闻有过肥皂问世。”
我是从抖音上学来的。
可……这个不好解释啊。
他要说从残籍、古方中得来的，那之前为何又从来没有肥皂的传闻？
这种便民的东西，被发明出来不可能毫无波澜的销声匿迹的。
于是黄青只能开启忽悠大法。
“母亲…此法是孩儿梦中得一位白胡子老道传授，之前孩儿还不太相信，只因那老道长得有点像学院的学究，孩儿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而且您想啊，用猪油怎么可能炼制出清理油污的肥皂呢？
没曾想，这一试之下竟然是真的！”
这话要是放在现代说出来，听的人估计会啐你一脸狗屎。
但偏偏古人就喜欢这个调调。
什么梦中得仙人授法，什么梦中得天书几卷……
就连皇家都公开宣扬这一套，比如太祖皇帝是霹雳大仙下凡，而当今圣上乃是赤脚大仙下凡。
说的人煞有其事，听的人也信以为真。
而黄袁氏明显是信了的。
只见她比刚才看到蜡烛和肥皂更激动，一把拉住黄青的手臂，期待的看着黄青道：“我儿竟能有如此仙缘？不知是哪位仙长庇佑我儿？”
“仙长倒是没细说，只说自己姓陈……”
“白云先生？”
黄袁氏顾不得主母的稳重，惊呼出声。
要知道，陈抟老祖的声望在宋代可是独一无二的。
有人说他跟太祖下棋赢了华山，又备受太宗推崇，还有人信誓旦旦表示老祖白日飞升了，隐居的洞口受到五色祥云的覆盖，经月不散。
总之，大宋上下都认为陈抟老祖是真正的神仙。
而自己的儿子能被陈抟老祖看中，这说明什么？
说明儿子也是神仙下凡，指不定真是天上的文曲星！
黄袁氏一时激动的都快晕了过去。
看到黄袁氏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架势，黄青心想这次牛皮算是吹爆了。
急忙安抚道：“母亲…母亲，您可千万别激动，这事万万不可外传啊，万一被那些整日看我们勋贵不顺眼的言官听到，儿子的前程可是要毁了。
他们整天拿‘子不语怪力乱神’说事，我现在读的可是圣贤书，万一他们使坏，我科举之路算是绝了。”
这话让黄袁氏冷静了下来，她一想也是，哪怕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也是肉体凡胎，也要受到世俗的重重限制。
这事，还真不能到处宣扬。
想是这么想，但她看黄青的目光，却也带着更加强烈的期盼。
我儿，可是得过仙人授法的！
这目光看的黄青头皮发麻，可又一想，这对自己也不是没好处，以后自己再拿出什么新奇的玩意，也能推脱到扶摇子老祖身上，自己有什么需求，也能往老祖身上扯。
扯虎皮拉大旗这招，可是黄青的强项啊。
神仙托梦的事暂时不可对人言，黄袁氏的重点又放在了面前赚钱的事物上。
相对于虚无缥缈的仙缘，这两种东西可是现实。
“七哥儿，关于蜡烛和肥皂的贩卖，你有什么章程？”
自从知道黄青得仙人授法，又做出此等非同凡响的物品来，黄袁氏也不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了。
“此事不急，现在的东西都是些残次品，是孩儿练手之作，等我彻底搞清楚比例，会建立一个专门的工坊生产这些东西，等囤积一些货品后再发卖。
现在，还有个真正的宝贝等着我炼制呢。”
“还有？”
黄袁氏惊诧，光肥皂和蜡烛就让他吃惊的了，听黄青的意思，还有比这两种更珍贵的东西？
她环顾一圈小院，却没看出哪个东西像宝贝。
“那不就是么。”
黄青指着油锅里捞出肥皂和中间溶液，还剩下的半锅废液。
黄袁氏急忙凑过去查到，却被一股刺激的臭味顶的脑瓜子蒙蒙的。
她忙不迭的捂住鼻子，干呕两声，一脸嫌弃的走得远远的。
“七哥儿，你莫不是看错了吧，那就是一锅臭水罢了……”
臭水？
那你可太小看这东西了！
黄青之前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那些穿越古代想赚钱的，十个有八个会选择做肥皂，当然，他自己也做了，没理由看不起别人。
但每每看到主角把这些皂化废料直接倒掉，黄青都会直撇嘴。
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嘛，皂化反应最有价值的东西就这么让他们给扔了。
作为一个在穿越前做了不少准备的诸天行者，黄青比谁都清楚，这些废液之中含有一种比皂和蜡更加珍贵的物质——甘油！
甘油是一种无色味甜的澄明黏稠液体，是极为重要的化工原料。
用途之广，几乎涵盖了大多数的化工领域。
在食品加工、制药、化妆品制造、工业机械润滑、有机合成、塑化等等领域都有应用。
在二十世纪初，甘油更是制造炸药的主要原料。
这么宝贝的东西，扔了那不是太可惜了？
所以黄青在决定制造肥皂的时候，首先做的准备工作就是炼制活性炭、组装过滤器。
因为这些废液只要经过简单的稀释澄清，黄青就能从中提取甘油甜水。
事实上，在上一世直到八九十年代，人工甘油才合成面世，此前的甘油都是通过动植物油脂皂化来提炼的。
这半锅废液，大概含有百分之十左右的纯甘油。
黄青也顾不得气味难闻，在黄袁氏一言难尽的表情中，先是稀释废液，再澄清，然后慢慢用纱布捞出底下的沉淀物。
剔除碱性沉淀物的甘油甜水呈淡黄色，而且腥臭难闻。
就像……
反正不太好形容。
只见黄青把臭水缓缓倒入早就做好的过滤“花瓶”中，不多时，瓶底的细口之中就有水流缓缓涌出。
颇为惊异的是，这次流出的不是黄水，而是清澈透明的液体。
黄青看着慢慢流出的清流，眼睛逐渐眯了起来，这可都是好东西啊。
只要简单的蒸馏，提取纯净的甘油，那他就能利用这东西赚取比肥皂和蜡烛更大的利润。
甘油的应用很广，但是，目前黄青能想到最实用、最赚钱的方法，就是把甘油做为食品添加剂。
正确的说，是果酒添加剂。
宋代由于商品经济空前发达，粮食产量很高，余粮充足便促进了酒业的蓬勃，所以是鼓励酒业发展的，酒业的蓬勃不仅带来了大量的财政收入，同时也促进了文化尤其是“酒文化”的兴起，宋代所流行的词曲中，有很多便是与酒相关的。
但为了方便管控，大宋实行的是権酒制，也就是禁制私人酿酒。
在榷酒制下，“正店”和“脚店”应运而生，“正店”是指有酿酒权的商铺，“脚店”则无酿酒权，所售酒都从“正店”批发。
而寿山伯黄家，虽然有很多各行各业的铺子，偏偏因为发迹没多久，就是没有正店酿酒的权利。
但所谓所有的政策都有漏洞，大宋官方垄断的是酒曲的制造，仅限曲酶的制造贩卖，对于无曲自发酵的果酒却没有酒権这个限制，正好可以让黄青钻这个空子。
他家的庄田也恰巧有几倾山林在种植果树，同时有个果酒酿酒工坊，只是一直赚不到钱。
为何？
因为这个时代“苦涩”一词，甚至已经成了果酒的代名词。
而今果酒的酿造水平极差，出品的果酒是又浑又苦又涩。
因为无法去除单宁，且浑浊不堪，果酒基本没有什么商业价值。
除了喝不起粮食酒的穷苦之人，这等劣酒是没什么销路的。
宋人只当是果品不适合酿酒，只有果品丰产积压之时才拿来酿造，而且果酒的售价也极低。
他们哪里懂得，其实所有的果品之中，都含有一种叫做单宁的物质。
单宁是水果之中苦味和涩感的全部来源，不论哪种果品发酵之后，单宁都无法分解，残留在酒液之中，自然酿出的果酒口感就又苦又涩，极为难喝。
而去除单宁的关键，就是甘油。
甘油可以分解果酒中的单宁，有效的去除酒中的苦涩之味。
而且，因为甘油的暖甜味儿，还能大大地提升果酒的品质和口感，是绝佳的果洒添加剂。
宋人喝贯了淡酒，只要去除果酒的苦涩，再把酒液过滤澄清，那甘甜清亮的果酒，必定会成为大宋最受欢迎的酒品。
甘油的沸点比水高，只要把含有甘油的甜水加热至百度，把水分蒸发掉，就能得到纯甘油。
当然，这种土法提炼甘油，纯度肯定达不到后世的水平。
但黄青是用它来做果酒添加剂，也并不需要太高的纯度。
黄青端着一盆甜水，估摸着加热提纯后，大概能得到一斤左右的甘油，具体有多少，还得等会实验。
只是现在，他迫不及待的想尝试怎么勾兑果酒。
“把我之前准备的果酒拿来。”
小厮闻言捧过来一坛自家酿的李子酒。
黄袁氏见黄青手里的清澈液体并无异味，于是好奇的凑过来想看看他说的宝贝到底有何神异之处。
这可是仙人授法得来的！
黄青打开酒坛，黄袁氏当时就愣住了。
这果酒好像不一样，并不似寻常果酒那般浑浊，反而清澈鲜亮，在坛子里竟能一眼望到底，泛着诱人的波纹。
“七哥儿，你这是在哪里买的果酒？怎会如此的干净？”
黄青微笑着揭开谜底。
去除这坛果酒杂质的时候，他的“过滤器”还没做好，使用的是化学方法澄清酒液。
方法极为简单，只要往果酒之中加入蛋清，充分搅拌，静置一段时间，待酒液之中的杂质与蛋清钙化沉淀，就可以得到清澈的酒液。
“这也是神仙教你的方法？”
你说是就是吧，黄青也懒得解释。
他慢慢的把“甜水”倒入酒坛，充分搅拌，他记得，一般果酒加入1%的甘油就能分解果酒中的单宁。
可他的“甜水”并不是高纯度甘油，所以量不是很准确，只能预估着边加边尝，因为甘油能迅速分解单宁，所以这样操作没什么问题。
某一瞬，他突然察觉不到果酒中的苦涩，反而品质和口感变得更佳。
他不确定的倒出一碗果酒放到黄袁氏面前，“母亲，您尝尝这果酒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果酒的苦涩，黄袁氏很少喝这种东西，但在儿子的期待目光中，她不得不端起酒杯。
先是闻了闻，好像和别的果酒没什么分别。
然后皱着眉头抿了一小口，随即双目猛然一亮。
“怎么…怎会…七哥儿，这酒为何不苦不涩，反而酸甜可口？”
黄青笑了，看来比例是对了，不是自己的错觉。
黄袁氏见黄青没回答，又喝了一大口，除了果子的酸甜，还能品出一丝暖甜之气，更加提升了口感，不失为一种上等好酒。
“怎样，母亲。这东西是不是宝贝？”
黄青得意的拍了拍面前的一盆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