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她转过头，目光落到杜景浩身上，问道：“找到她了吗？”
杜景浩摇摇头，回道：“因为暴雨天，河水实在太湍急，救援队沿着落水点一直往下游搜索，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还是没有踪迹。”
“可真是操他妈的！”叶依清罕见的爆了一句粗口。
陆怡是舍己为人的英雄，如今甚至连英雄的遗体都没有找到。
病房里的哭声持续了很久，而众人也在门外等候着。
齐哲看向叶依清，问道：“叶医生……陈哥还能走出来吗？”
陆怡不可能再活过来，所以齐哲只希望陈诚不要去做傻事。
“很难……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过的太苦，经历的太多，如果不是陆怡的出现，给予爱，让他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也许他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找根绳子了结自己了，如今支撑他活下去的人没了，或许……”叶依清低下头，她的语气中满是无奈。
齐哲则是喃喃道：“创伤后应激障碍吗？”
“如果只是ptSd那还是好情况……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以他的性格，有些事，我完全都不敢去想。”叶依清的眼中满是担忧，担心陈诚会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
杜景浩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说道：“我无法再接受失去一个好朋友了。”
赵文宇的失踪至今是横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所以他无法再接受陈诚的离开。
叶依清沉默许久，开口道：“他心底最在意的人是陆怡……所以我们必须告诉他，陆怡希望他能够快快乐乐的活下去，绝对不希望看到他哭……我知道利用一个去世的人并不道德，但我想陆怡那么爱陈诚，也一定希望他能好好生活吧。”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叶依清的做法也是无奈之举，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接受失去陆怡。
许久后，病房门打开，陈诚扶着门框，抬起头，看向门口的众人，当目光扫过叶依清时，他的眼中短暂的闪过一抹惊讶。
“我想见她，可以吗？”陈诚嘴唇苍白，声音极其虚弱。
齐哲咽了口口水，艰难开口道：“陈哥……我们还没能找到她。”
话音落下，陈诚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后倒去。
如果不是齐哲眼疾手快上前拉住他，后脑勺着地，后果不堪设想。
“又昏过去了。”齐哲的语气有些焦急，目光落到身后的叶依清身上。
“先把他送到病床上”
此刻的叶依清心已经乱了，她低下头，看着那不停颤抖的右手，进过那么多次手术次，从未有过今天的情景。
她清楚现在的自己很难做出理智的决定，便一把拉住路过的护士，告诉她病房里发生什么了。
很快负责本床的医生到了，结合检查和先前的情况，告诉众人是体力不支和悲伤过度，导致的晕厥。
“你们先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他，算是专业的。”
叶依清看向一脸疲态的众人，知道他们一直守在这里不敢合眼，已经很累了，便主动提出照顾陈诚。
齐哲则是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那就麻烦你了，叶医生。”
“没关系，他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叶依清的目光落到病床上，眼神微动。
“那我们就先去休息会，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你随时联系我们就行。”
有叶依清在这里照顾陈诚，他们还是很放心的，毕竟是临床医学博士，肯定要专业的多，如果面对突发情况，也能好好应对。
剩下的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随后离开病房。
叶依清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陈诚，眼泪宛如决堤一般，但她却捂着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她回忆着这些年里陈诚经历过的事，明明就要苦尽甘来，老天却和他开了这样的一个玩笑，无论换做是谁，也都无法接受。
叶依清坐在床边，哭了很久，直到傍晚时分，林可过来换班，陈诚还是没能醒来。
“清姐，你先去吃点东西吧，这里由我来看着。”林可看着眼眶通红的叶依清，随后提醒了一句。
叶依清抬起手胡乱的擦掉眼泪，笑道：“嗯……那就麻烦你了。”
“他是我师傅，事业的领路人，我们一起共事这么多年，早就是一家人了，没有什么麻不麻烦。”
林可目送叶依清离开病房，转过头，目光也落到陈诚的身上，喃喃道：“老大，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
凌晨两点，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病房中。
陈诚从病床上醒过来，缓缓睁开眼，借着月光，他看见坐在一旁，靠着椅背，正处于熟睡中的齐哲。
他本想说些什么，但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一点力气，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
也许是多年如履薄冰，即便陈诚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齐哲还是醒了过来。
“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连忙站起身，来到陈诚的身边，先将他扶坐了起来，随后倒了一杯水。
“我昏迷了多久。”陈诚喝了一口水，有些艰难的开口。
齐哲坐回到椅子上，回道：“现在是凌晨两点三十七分，距离你上次昏倒已经过去整整十五个了小时。”
“她呢？”
“负责搜救的同志每隔一小时就会跟我们通报一次进度，但仍旧……”
齐哲说到这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生怕陈诚再受刺激昏厥，刚刚他已经将搜寻遗体换成搜救，没有敢用其它的字眼。
陈诚点点头，眼泪再度落下，哽咽道：“请帮我转告负责搜救的人，无论多大的代价，请一定一定要找到她……我要带她回家。”
齐哲忽然一拍大腿，恼怒道：“坏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你爸妈和岳父岳父前两天就到了。”
“他们怎么样？没有出什么事吧！”
陈诚的语气焦急无比，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他生怕几位老人出事。
“他们和你一样都很悲伤，没有办法接受陆怡离开的事实，尤其是你岳母，甚至都哭晕了过去，但现在人已经没事了……你岳父说等你醒了后，通知他一声。”
陈诚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着，最后点点头，回道：“二老现在住在什么地方？等天亮了，我就过去，是我没能照顾好陆怡。”
“他们都住在附近的酒店里，嫂子的离世是意外，和你没有关系……你已经尽力了，如果没有你和杜总的参与，前往河湾镇的道路，不知道多久才能全部打通。”
“如果我能够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救到她？”
齐哲长舒一口气，回道：“无论发生什么，嫂子也绝对不希望看见你消沉，堕落，悲伤的样子，她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正如叶依清说的那样，这样的方式不道德，但为了让陈诚能够活下去，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好好的活下去……”陈诚靠在床头，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你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买点粥，等着吧。”
齐哲从椅子上站起身，离开病房，靠着过道的墙壁长舒一口气，现在至少稳定住了他的情绪。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临时建立的群聊中，发了一条消息。
“陈诚已经醒了，不用担心。”
群里的每个人都秒回了消息，他们也都在担心陈诚，都没能够入睡。
当看见齐哲再群里告知众人陈诚醒来的消息时，原本躺在床上难以入睡的叶依清，猛的坐起身，打字道：“我现在过来，需要带点东西吗？”
“如果可以的话，你就买点粥带过来吧，坏人我已经当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齐哲像是被抽干力气一般，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马上就到。”
叶依清掀开被子，穿上鞋子，立刻冲出房门，她的衣服一直都没有换，为的就是能第一时间能够赶往医院。
她不奢望陈诚还喜欢自己或者两个人能在一起，只是不愿意失去这样的一个好朋友。
离开酒店的叶依清，在手机上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店，便立刻打车过去，买了一碗青菜瘦肉粥和两个包子，随后赶往再匆忙赶往医院。
“齐董，你没事吧？”
叶依清来到医院，看着瘫坐在病房外的齐哲，出于职业敏感，便立刻上前询问。
齐哲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回道：“我没事，就是觉得地上凉快，稍微坐会。”
“你真的没事吗？”叶依清还是有些犹豫，现在不能再有人出意外了。
“我真的没事，只是有点累，你还是先进去看看他……一定劝他要好好的活下去。”
叶依清点头，回道：“我比谁都希望他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只是他的性格，我们都很清楚，如果他的要去做一些事，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他。”
“是啊，是啊！他想去做什么，没有人可以拦得住。”齐哲的语气中满是无奈，低下头，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叶依清长舒一口气，让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稳定下来，随后推开病房的门。
她来到床边前，笑道：“听齐哲说你醒了，而我住的酒店楼下恰好有一家粥铺，想着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刚好买了一份带过来。”
陈诚僵硬的转过头，目光落到叶依清身上，说道：“我还以为之前看错了，怎么突然就回国了？”
“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回来？”
叶依清将保温袋里的粥，打开盖子，递到陈诚面前，笑道：“难道需要我喂你吗？”
“谢谢。”
陈诚接过粥，刚喝了两口，随后便剧烈的咳嗽起来，眼前一阵眩晕，头疼欲裂，脑袋就像要是炸开一般难受，手里捧着的粥也全部撒到了床上。
见状，叶依清立刻上前问道：“哪里不舒服？”
“头疼……”
叶依清眉头微皱，病人的的病情只有主治医生最清楚，所以她也不好乱插手。
随后，她立刻冲出病房，找来当晚的值班医生，而一番检查过后，没有任何问题，但陈诚仍旧是头疼。
叶依清和医生，最后都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是因为悲伤过度所导致的。
“没得治吗？”齐哲看着病房内的陈诚，眉头微皱。
他刚刚吃下止疼药，正独自一人坐在病床上，眼神空洞无光。
叶依清靠着墙，摇摇头，无奈道：“完全是心理作用……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人可以治愈他。”
“唉……”
齐哲原本想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能叹了一口气。
叶依清抬起头，目光看向过道的天花板，继续道：“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开导他，别让他往极端上走，剩下的一切，就只能交给时间，除非……”
“除非什么？”齐哲转过头，看向叶依清的眼神中带着一些希冀。
“除非他能再爱上一个人……”
说到这里时，叶依清自嘲一般的笑了笑，最后摇了摇头。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我们都知道，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不会再有一个人像陆怡那样完美，更不会那样爱他。”
齐哲终于知道叶依清那自嘲的笑容代表什么了。
叶依清转过头，看向齐哲，无比平静道：“没有他比我，更希望他能好好生活，但如果让他一个人，如此痛苦的活在这个世界上，那我宁可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听着叶依清的那番话，齐哲也沉默了，陆怡的离开对陈诚的打击是巨大的，也代表着后半辈子，他不会再接受其它人。
如果让他一个人孤独的活着，那的确不如……
“你在国内应该待不了很长时间吧？”
叶依清点点头，回道：“虽然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但还有几个项目一直是我在跟进，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拖累整个实验室……我最多在国内待上一周的样子。”
“一周够干什么啊？”齐哲也不禁苦笑了两声。
叶依清闭上眼睛，回道：“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剩下的只能靠你们……况且，我不在或许还是一件好事。”
“好事？”
“嗯……我甚至可以休学，然后寸步不离的陪在他的身边……我们两个认识这么多年，有些事不是说忘就忘，而我的心也终究是偏向他的，如果看他太痛苦，我甚至会选择帮他一把，让他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叶依清说着，却已然哽咽。
齐哲摸了摸口袋，发现除了手机外，空空如也，这时候他多希望来一根烟啊。
“去楼梯间吧，我来交班了。”
周玲将一包利群连同打火机递到齐哲的面前，她和齐哲都清楚陈诚对于自己还有行策的意义。
所以她来医院前，给齐哲买了一包烟，他也需要解压。
齐哲接过烟，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随后往楼梯间走去。
“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已经整整过去一宿了。”周玲将手里的早餐递给叶依清。
叶依清也没客气，接过早餐后摇了摇头，回道：“写论文通宵是常事，都已经习惯了，况且我时差还没倒过来，所以没关系……还是没能找到吗？”
“没有，负责搜救的足有几百号人，他们已经在上下游，打捞了整整三天时间，就是找不到……”周玲的声音很小，生怕被病房里的陈诚听到。
叶依清也是有些焦急，喃喃道：“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如果上下游都找不到，结合她的一些认知，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一种，而这种可能，也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搜救方给出的解释是，先前的雨量太大，河水湍急，泥沙量大，再加上河流两岸有塌方痕迹，遗体很可能被埋进河床中，所以搜找起来相当困难。”
叶依清双拳紧握，沉声道：“英雄甚至都不能够落叶归根，这是什么狗屁世道？”
她和陆怡从高中时期就是不错的朋友，虽然喜欢同一个人，但也没有影响到两人间的友谊。
而现在陆怡因为救人而牺牲，甚至连遗体都找不到，而她也为之愤怒。
周玲看着叶依清怒火中烧的样子，连忙安慰道：“大家都希望能找到她，希望她能回家，只是人总有尽力时。”
“我……”
叶依清还想说些什么，便看见一对中年夫妇来到病房外。
“叔叔，阿姨，他才刚刚醒过来……”周玲上前一步，来到中年夫妇的面前。
中年男人开口道：“辛苦你们了，小周。”
“是我们应该做的，毕竟我们和陈诚，已经是很多年的朋友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继续道：“老婆子，我们进去和他聊聊吧，那孩子心里也不好受吧。”
“诶。”中年妇人答应了一声。
中年夫妇便打开病房门，直接走进了病房里。
叶依清眉头微皱，看向周玲，随后问道：“他们是？”
“你不认识他们吗？”周玲也是微微一怔，有些不可置信。
叶依清摇摇头，回道：“不认识……但那个叔叔好像有点眼熟，应该在哪里见过。”
“他们是陆怡的父母，我们都忘记告诉你了。”
“啊？”
叶依清觉得自己有点蠢，她应该要认出来的。
陆晋中和陈兰走进病房，陈诚正抱着双腿，表情呆滞的坐在病床上。
现在的陈诚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虚弱无比，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模样。
陆晋中和陈兰，知道陆怡牺牲后，也沉浸在悲痛中，短短几天时间，他们的头发全部都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他们经过几十年风雨，虽然依旧悲伤但却要接受事实。
二老稍微好一点后，便匆忙赶来医院，陆晋中和陈兰都很清楚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在心里也将陈诚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
而陆怡已经离开，所以陈诚绝对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小陈。”
直到陆晋中出声提醒，陈诚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当陈诚看见陆晋中和陈兰时，连忙下床，但因为好几天没有吃饭，刚下床，便直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陆晋中见状连忙上前，想把陈诚给扶起来。
但陈诚却挣脱了他的手，跪在二人面前，放声大哭道：“爸妈，对不起，是我没能照顾好陆怡，对不起，对不起……”
“孩子，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做的真的已经很好了。”陆晋中上前一步，将陈诚从地上给拽了起来。
他清楚陈诚为打通前往河湾镇的路所做出的贡献，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如果……如果我的动作能再快一点，找到人再多一点，如果……如果我能……不犹豫，不在城里待一晚上，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孩子，如果小怡还在，她绝对不希望看见你哭，你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带着她的那一份活下去。”陈兰走上前，抬起手摸了摸陈诚的头。
陈诚哭的声音更大了，情绪需要被宣泄出来。
陆晋中有些哽咽的说道：“孩子，你是小怡最在意的人……她不止一次跟我们说过，自己只会嫁给你，而她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够和你一起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老头子……”
陈兰看着陈诚那痛撕心裂肺的模样，想劝陆晋中不要再说下去了。
陆晋中摇摇头，回道：“孩子，小怡把你看的比她自己都重要，所以你千万不要去做伤害自己的事，也希望你能带着她的理想而活下去，去好好生活。”
话说完，他便带着陈兰离开了病房，现在的陈诚需要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用来消化剩下的一切。
“丫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应该是叫叶依清吧。”
走出病房的陆晋中目光落到靠在墙上的叶依清身上。
叶依清点头，回道：“是的，陆叔叔，我们应该见过。”
“是，那会还是我去开家长会时候，算起来，应该过去十多年了，那会你和小怡还是同桌，你们的关系也还挺好的。”
当提起陆怡时，陆晋中的表情也瞬间变了，悲伤从他的身上蔓延开来 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叶依清轻声道：“叔叔，您节哀……”
“唉……丫头，你和小陈也是朋友吗？”
“是的，叔叔，我和陈诚初中就认识了，也是很好的朋友。”叶依清没有半点否认，相当坦然。
陆晋中点点头，长叹一口气，说道：“那小陈就拜托给你们了，该劝的也都劝了，至于剩下的……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谢谢叔叔，阿姨。”周玲看着二老，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陈兰从包里拿出手帕，擦掉眼泪，有些哽咽道：“小怡已经回不来了，我们把小陈当做亲儿子，他一定不能再出事了。”
周玲点头，沉声道：“放心吧，叔叔阿姨，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