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脑海空白。
决定来凤城时,她无数次预想见到顾庭林,甚至连哪种场合都想过,该怎么样轻松无所谓地打招呼。
可当真见到他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老了,清瘦不少,鬓边甚至有几缕白发,但精神似乎还可以。
长年的军旅生涯,造就顾庭林冷静克制的性格,可还是控制不住向前一把抱住姜宁,“你过得怎么样?”
他想尽办法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
反倒是她来了,活生生的。
顾庭林紧张到心脏麻痹,多少次在梦里见到她,无一例外全是血淋淋的噩梦。
惊醒之后,睁眼到天亮。
除了霍翊深,姜宁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这样拥抱。
肩膀厚实,怀抱宽广。
这种感觉,跟霍翊深抱她的男女之情完全不同。
这就是所谓的父亲怀抱?
姜宁有点懵,感觉整个人晕乎乎的。
顾庭林松开手,仔细打量着她。
果然,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比起上次相见,他好像热情很多,让人不太习惯。
姜宁深呼吸,半晌才平静下来,“您过得怎么样?”
“还好,就是没能早日找到你。”
顾庭林病过几次,而且病得非常凶,每次都感觉可能挺不过来了。
国家给的任务,他已经竭尽全力完成,算是不辱使命。
生死关头,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天照顾过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以为会带着这个遗憾闭眼,却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
面对生死,他不曾皱过眉头,可面对女儿时却害怕被拒绝,语气带着无法掩饰的自责愧疚,“姜宁,对不起,我没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伴过。”
姜宁想说,没关系,她早就不需要了。
可当看到他鬓边的白发,想到他奉献的一生,到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扪心而问,她真的不恨。
身为从中受益的华夏幸存者,她甚至是感激并敬仰他的。
陪在顾庭林身边的还是何秘书,见父女见面的气氛有些尬,他连忙打圆场,“首长,时间不早了,姜同志几人长途奔波,还是先回城休息吧。”
顾庭林回神,既期待又紧张,“对,我们先回去。”
姜宁拒绝道,“不麻烦您了,我们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进城也不迟。”
“不麻烦。”何秘书忒有眼力劲,连忙将姜宁的包拎起来,“首长家稍微宽敞些,从一开始就为了你们留了房间的,一家人没必要见外。”
顾庭林邀请道,“走吧,先住一晚,你真要不习惯,我到时另外给你找地方。”
姜宁还想拒绝,谁知他又道:“姜宁,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你不必有负担,就当普通人相处也行。无论你为基地找的稀有金属,还是给我留的药,都值得感谢跟回报,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话说到这份上,姜宁说不出拒绝的话,而是望向霍翊深跟豆豆。
事关父女亲情,兄妹俩都没有异议,甚至霍翊深希望她能给顾庭林弥补的机会。
他了解她,如果真没有任何感情,她不会听科斯提到凤城时,情绪波动会这么大。
凤城除了它本身的寓意外,还是顾庭林用来找她才释放的对外信号。
燃油所剩不多,哪怕顾庭林是首长,如果没特殊情况,出入不会使用动汽车。
从接待处得到消息,他担心姜宁会离开,这不连夜开车赶过来。
何秘书就差没把车开到飞起,谁知顾庭林还是嫌慢。
陆地沉没时,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指挥基地有条不紊地撤退,唯独在女儿的问题上,紧张到手心都冒汗。
见姜宁愿意跟他回去,堂堂一方首长走路居然同手同脚。
何秘书死死忍住,压根不敢提醒。
找到姜宁,领导心里的大石总算落地。
何秘书陪着他一路过来的,其中的辛酸深有体会,如果不是有坚定信念,首长未必能撑得下来。
将行李放在后备箱,何秘书开车,顾庭林坐副驾驶,姜宁三人及狼心狗肺挤在后排。
泥土路,一路坑坑洼洼摇摇晃晃。
四周黑暗,路两边生长着杂草,估计也是水土保护工程。
父女见面,彼此都不知说什么,汽车寂静无比。
行驶十几公里后,隐约可见有片废旧的汽车区域,里面似乎住着人。
何秘书调解气氛,“这块大陆崛起不到两年,刚开始那一年黄土漫天,很多幸存者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到外面找破烂的汽车,到海边捞木头、铁皮或塑料板,改造成简陋的家安身立命。
现在情况好多了,我们发现了几座有粘性的黄泥土,把黄泥炼化后混上杂干草做成泥砖建房,还运了很多石头回来……”
他给姜宁介绍着凤城的情况,担心几人嫌弃这里,“在首长的带领下,我们前不久还想办法烧制红砖,基地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跟在顾庭林身边二十几年,何秘书什么人没有见过,早就练成一双火眼金睛,哪能看不出来姜宁这几人过得很好。
连狼跟狗都膘肥体壮,看了就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当然他只是想想而已,可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车子继续往前开,差不多开了20分钟,远处传来较亮的灯光,一排排整齐的活动板房,哨岗有持枪军人值守。
稍微远点,是一排排的太阳能电池板。
何秘书继续介绍,“这是军部的办公区。”
再过去军绿色的大帐篷,应该是军人生活起居的地方。
陆地沉没,人类文明重新开始谈何容易。
太阳能电发机,帐篷,但凡稍微有点科技的,应该都是军队撤离时带的物资。
入眼皆是废土,如果不是靠海而居,想要养活上万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凤城有食品厂不假,但谁敢保证制作出来的鱼饼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没得选择罢了。
天灾看似结束,但对人类的考验却是持续的。
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