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已驶出去很远。
中间又过了一座矮山,映入眼帘层峦叠嶂,渐渐绿意生发,洛希回头看他,“王爷上船来做甚,我不曾做过什么错事吧?”
“那夜。”
他话一出。
洛希顿吸一口气,又故作轻松,笑笑道,“我太不懂王爷您话里的意思。”
“没什么,一个梦而已。”
他忽然改了口。
洛希欲言又止,怕说多错多,一路上选择闭而不语,到了昆山第一个下船。
码头人多杂闹,都是搬货的工人,她脚步快想要甩点人,结果他一直跟上来。
“王爷,你记得你说过什么吗?”她干脆就停下脚步,目光坚定,冷声道,“人应该识得分寸,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我之间什么关系,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心里头也应该记得清清楚楚,何必又要拉拉扯扯?”
“也是。”
他同意了。
洛希扭头就走,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时还是不放心,特意绕了河边一大圈,雇了一顶轿子,嘱咐轿夫们快一点往秦家赶。
她闭目养神,轻揉了揉太阳穴,这才觉得额角渗出一层薄冷汗来。
从前种种,有爱的疯狂时候,也有心灰意冷,如今一切对于她来讲已是过去,她也早放下了执着,何必要再那样纠缠不清。
可洛希还是有些担忧怕他追来,急忙喊停轿子,“你们抬空轿子到县衙就回去。”
接着她又找到一处驿站,再打发一个小厮让他偷偷跑去码头看看情况。
“姑娘,那码头上的确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小厮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有些拿不准,“我看他似乎…似乎在等人,又似乎…似乎迷路了…就、就一直在那里…”
“他身边有人吗?”
“没有。”小厮老老实实的回她。
洛希也宽了心,但她也知道玄卫的追踪本领,不得不等到临近傍晚才赶回秦家。
吃过饭,四周屋檐下都点上灯。
“姑娘怎么还不睡?”
秦文馨见她回秦家来,却在大厅上一直坐着,像是有什么心事,劝慰道,“风大吹着寒了不好,回房歇息吧。”说着就拉着她往院子里头去,“若是担忧小宝,蝉鸣也陪着她去了一处后院隐秘处安顿下来了。”
“不是这事。”
洛希知道虞城县令送人回来,秦文馨就察已觉到不对劲,按理来说洛希不可能当着小宝的面没有认她,怕且事出有因。
于是领回小宝之后,派人跟着蝉鸣和小宝后山院子里隐秘,果真碰上洛希回来说了此事,“……那姑娘如今担忧什么呢?”
“你知得越多,麻烦越多。”
洛希劝退了文馨。
这夜睡的翻来覆去,又猛坐起来,看了眼窗外天色,缓了一会儿,喊了房里丫鬟一声,“给我倒一杯水来,冷的便可。”
“姑娘做噩梦了么?”文馨睡在不远处的一张榻床上,看见洛希额角冒汗,递了张干净的帕子过去,“…要请大夫来一看?”
“你怎么在这里?”
“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这房里的我怕她们照顾不周,我便来陪一陪你。”文馨说着给她倒来一杯水,“入夜后姑娘一直心事,这种脸色不安我从未见过。”
“不是什么大事。”
洛希摇头,又终究睡不着,披了件单衣起身往外头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有些浑浑噩噩的,懒散的姿态依靠在美人栏上。
见文馨默默坐了过来,陪伴的力量是隐形的,强大的,像母亲那般温情。
洛希低下头,终究还是开了口,“文馨,其实我内心很害怕…”
“姑娘害怕什么?”
听到这一句,洛希苦笑一声,“你应该很好奇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对吗?”
文馨轻微地一愣。
也足以证明了洛希的说法。
诚然洛希这样强悍的实力和难以估量的背景,是她此生都不可能接触到的。
而洛希不仅以“外辈”身份蚕吞整个曾经作为皇家御贡莲藕的秦家,而且让嫡母秦夫人、二叔、三叔这几个“老奸巨猾”都默不作声,足以说明这都被拿捏了致命的把柄。
而能与洛希在一起的男子,也绝对实力非凡,文馨姑且猜是两人分道扬镳,“姑娘,你害怕的是那位公子会把孩子……”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他想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办不成的。”洛希丝毫不吝啬对千昕鹤的赞叹,垂眸,黯笑了一声,“这孩子虽在我肚子里出去的,可他来抢,我怕是要付出命来也不一定保得住…”
“姑娘!”
文馨猛攥紧她的手,“你莫要害怕,也莫寻死,我和庄叔都陪着你!”
“你多大了?”洛希开口问。
文馨一愣,“十九。”
“原你比我才小一岁。”洛希笑笑,靠在栏上仰头望着天幕下的一轮明月,“我比你大一岁,人生已经是有一半坎坷的道路,抛头颅洒热血,江湖行走,自然不会轻易把命交了出去,只是那人…别人都说他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是个怀瑾握瑜的高贵,这孩子有他的一半血脉,他要来抢,我自然不好和他动刀动抢,这样…我就似乎已经输了。”
“因而姑娘害怕要躲起来?”
“并不是。”洛希长叹了一口气。
文馨似乎就懂了,“姑娘、姑娘是害怕自己会因为孩子忍不住…忍不住……”
“杀了他。”
洛希一手靠在栏上,微微将身子坐直了起来,眸光深深,覆上幽幽冷光的看向脸白的文馨,“你应该知道我这人绝非善类吧?”
文馨脸色更白了。
“我们对彼此都有过誓言,和离应该体面,彼此识得分寸,因而他的出现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多少担忧害怕,寻我,还是寻孩子,我分不清楚,也不敢揣测了……”
“若是他是来寻姑娘您?”
“便杀了他。”
文馨话也噎住了,“那、那寻孩子……”
“你觉得我会把自己的一块肉割下来拱手让人?”洛希眼底笑意渗出,深深的凝视着文馨,口中却若无其事的抛出同样的问题,“你难道愿意把蓉姐儿拱手让人?”
“自然、自然不肯。”
文馨坚定的道。
洛希点了点头,听着更夫敲梆,一共三下,万籁寂静,偶尔一两声狗吠,她也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有些自言自语,“不过…他应该是个识趣的,不怎么做这种死皮赖脸的事,应是我自己多虑了,怕他寻来居然会害怕成了这样的,真是庸人自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