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独自回了昆山,只带了蝉鸣一人,又嘱咐她什么也别对外说说,从秦家大院搬去庄子上住,几乎过起隐姓埋名的生活。
第二年芒种,诞下一女。
庄子领头林三家媳妇杜十娘忙前忙后,斟来一碗热水伺候洛希喝下,道,“这孩子也终于落了地,头几日大家都说时辰足了还不出来,怕是要后悔了这小娃娃…”
“这孩子虽晚生了十来天,可你看她白白胖胖的,小手挥舞有力,眼睛黑漆漆的灵动通透,和东家的一样有福气呢。”稳婆也适当的添了一句话,脸上是笑呵呵的。
洛希躺在褥子上,已经听不见别人说的什么话,只是望着被抱过来身边的婴儿。
身上的痛意似乎也消散了。
“蝉鸣,拿赏钱分下去,诸位辛苦。”她吩咐了一句话,多少人情世故也懂的。
这里的婆子、庄头、丫鬟都是从外头雇来的,大多都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只因她为人爽朗大方,待人接物都有一套,因而都愿意跟着她,这样的女东家是少之又少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
方才出生的婴儿也哭累了。
洛希生这个孩子也不算特别艰难,痛的时候死去活来,比挨千刀万剐还要痛彻心扉,幸亏过程还算顺利,婴儿呱呱落地。
想起从前听乳母说,母亲生自己时特别痛苦,生了一宿也不见出来,她想自己真是个坏到彻底的人,居然让母亲痛苦到如此。
“小妮子可算是有良心了的。”她喃喃了一句,慈爱的目光望着襁褓中的婴儿。
她脸是粉嫩的、肉肉的、胖乎乎的,一双玉眸乌黑亮丽,也不知道随了谁,洛希忽就畅想她未来穿起百衲衣,在田野中畅快奔跑的场景,“以后…就叫你小宝吧。”
她多少有些不负责的起名字,轻轻抚摸着小宝肉嘟嘟的小脸,“真可爱。”
蝉鸣从屋外头进来,赏钱是已经发放完毕,请了安,有些不安的问,“姑娘,真的不用给秦家报信么,你如今得了贵女……”
“不用。”洛希坚定的说道,因身子乏了歇息,蝉鸣就在院子外里给她守夜。
这时下起了小雨。
屋内早燃起四脚瑞兽火盆,将湿冷的内室寒气一驱而尽,明晃晃的火光开始疯狂窜动起来,试图窜在围坐四个方向的黑椅上。
火光也映照在此时此刻椅子上的“访客”,每一张脸都是戴上了黑色面罩。
来者都只露出冰冷清寒的眼睛,全副武装的黑衣黑鞋,都猜不透背后的想法。
又有一人戴着黑色的面罩走近洛希,见她身侧的婴儿,试图伸手去抱起来。
洛希忽然睁开眼,没声好气道,“别乱抱,你们冒雨赶来,身上都是寒气。”
“姑娘怎么嫌弃我们。”跟前的人顿时委屈巴巴的扯下面罩,露出一张婴儿肥的小脸,来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菖蒲。
坐在火炉子边的四人也脱下面罩,来人分别是花使绣球、银柳、牡丹、茶花。
洛希身上还痛着,在菖蒲的帮助下微微坐起身来,背靠在叠起软枕头,还是忍不住吃痛了一句,“生孩子果真是要了命……”
“楼主,我去杀了那负心汉。”
牡丹冷了一句。
“你知道那负心汉是谁?”洛希开玩笑的口吻望着同样是育有一女的牡丹,见她缄言不语,又道,“说起来怪不得别人,是我为人一时情深而起,居然顾不得理智了。”
“我曾以为楼主远离扬州,是为避人耳目,又远离秦家更是有意隐藏,是有仇家也正好在寻你?”向来冷静自若的绣球说话了,引得身边的银柳也附和一句,“可楼主不像那样的人,曾得罪了哪一位吗?”
洛希一时哑口无言。
菖蒲这时已暖了手,抱着小婴儿亲昵的贴贴,低头观察着熟睡的小婴儿,圆润的小脸,薄唇,高挺的鼻梁,以后定然是个清冷美人,疑惑着,“小宝这模样,别人出生的小孩都是皱皱的塌鼻子…唯独她的鼻梁挺挺的,难得一见…但我似乎有见过……”
“咳咳。”
洛希当即重咳了两声。
四人也看了一圈小婴儿,联想起来与洛希有关联的男人,自然头一个就是那位常以玉冠束发,一袭深红色官袍着身的裕王。
眉目疏冷,鼻梁高挺。
再看小宝,几乎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们几个想什么。”洛希有些没声好气,主动还是断了她们猜想,“我是我,他是他,大路东西,早已各走一头。”
银柳又道,“姑娘,说来奇怪,裕王的船忽然离开扬州,似乎返京了。”
“是么。”
洛希垂眸,脸上淡然自若。
眼见银柳欲要再问,身边绣球暗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做自讨没趣的人。
“姑娘,小宝的大名叫什么?”
菖蒲突然蹦出来一个问题。
洛希也愣了愣,过去的十月里也一直在想应该给她起什么名字好,每每一想到这个难题,死去的回忆就会开始攻击她,让她直接跳过了,“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一直没出声的茶花这才开了口,“大名有什么着急的,我也是两年后才有名字的呢,小宝有福气,晚些起名更有福气呢。”
“茶花姑娘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洛希浅笑嫣然,既是个小福气,不免有些开心,“给各位下线的花使都送一百贯银子吧,钱就是要使在有用的地方才好。”
“会不会太多了?”牡丹有些担忧,“往日里她们接的任务就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她们虽不是出生入死的工作,但是每个人都为自己的任务去付出该有的价值,我既然是使唤的东家,手上也有一些钱,只不过借着这一件高兴的事情,让大家也因此多了一件高兴的事,何不乐而不为之呢?”
洛希早就攒够给菖蒲的嫁妆钱,因而道,“我有今日,仰仗大家,总不能把钱抱到棺材里去,到下头可不是用这种钱了…”
这一句话惹的茶花和菖蒲笑了出来,连一向冷冰冰惯了的绣球也忍不住一笑。
几人相视都笑了出来。
这一夜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屋子里欢笑不减,是久别重逢,是喜得爱女,什么不守妇道,独身有孕的话题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