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逆之师在途径通州至京都时,被等候多时的上柱国将军唐昌一举扑灭,捷报传来皇宫,天子卧病在榻,面色衰老,靠在枕上,沉默了许久,“裕王……回来了吗?”
“回来了。”张盛附和了一句。
天子虚弱地看向远处龙首四角桌上的泰山炉,一缕青烟烧的不如往日那般扶摇直上,断断续续,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将要发生的大事,又道,“他……可说了什么?”
张盛显得欲言又止,走过去低声在天子耳边低语道,“王爷想提审齐相公。”
“他应当清楚这事本应有审查院督办查案,关他大理寺何干!”天子激动的咳嗽起来,宫人们连忙为他拍抚后背,气的他一把推开了所有人,“滚开!全都滚开!你们、你们就想等着朕死了是吗!朕、朕……”
天子面色通红,昏厥倒在龙榻上,数十个太医急急忙忙从殿外进来为他施针。
过了半夜,天子从梦魇中醒来,久久不能平复心情,他居然梦到了先帝,被训斥良久,骂他居然容不下同胞亲弟,满额大汗淋漓,嘱咐张盛,“告诉裕王,朕许他审问齐任能,只在今夜,天亮了便不许再过问。”
张盛得了口谕,到裕王府宣旨,允千昕鹤到大牢提审,自己在外头看时辰行事。
齐相公也没想到千昕鹤还会对他有兴趣,甚至在大牢里还搬来椅子与他对坐。
“王爷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想不通吗?”他得了机会坐在太师椅上,比那铺在地上的茅草强太多,一张严肃老脸态度和蔼了些。
“是你让陛下查闫楼的?”
“是。”
“你知道宋延皓会带走元和。”
“知道。”
“账本最后一页,是什么。”
“王爷不是清楚吗?”齐相公往太师椅圈背后一靠,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王爷这样子问,莫非因为账本少了一页?”
千昕鹤眸色一沉,捏紧了扶手。
“章枡死了,相必那副将自尽了,所以王爷您不得不来问问老臣了是吗?”
齐相公的把握越发的大,缓站起身,一步一步瘸着走近就千昕鹤面前,沧桑老头凌乱头发,气势出乎意料大的滔天,“没理由呀,王爷您拿到的账本怎么是残缺的呢?”
“退下!”
洪武一声怒号。
见齐相公不为所动,一脚顶踢着他的后膝盖,使他猝不及防身体一趔趄,重重朝前扑跪,又道,“不得令,不可王前一步!”
千昕鹤微动了指头,洪武收到退下的指令,担忧道,“王爷,他太过嚣张……”
“退出去,本王有事与齐相公独谈。”他的话虽然很轻,却有着不可质疑的威严。
牢房内一时清静许多,齐相公低头冷笑一声,这般密谈,足以证明千昕鹤不得不有求于他,又见他屈尊降贵离开座位,朝自己伸出手搀扶,那只玉扳指平日在主子手上光芒万丈,也在牢狱里也有黯淡无光时刻。
“哈哈哈……”
“哈哈哈哈……”
齐相公更笑他也有吃瘪的一天,笑的无法狂妄,笑着推开他,笑的一踉一跄,跌跌撞撞笑着跌回椅上,“裕王,我劝你别再瞎忙活了,你休想从我嘴里套出一个字来!”
“你要什么条件。”
“我不受他人恩惠!”齐相公越笑越的得意,一道道桀桀的阴笑声在大牢里回响。
忽然,他目光一停,凝视着有求于他的千昕鹤,那道孤立身影挺拔似青竹,不为权迫,按理…根本不可能有屈高就下的可能。
“王爷,我改变主意了。”
他笑停了,欣赏着千昕鹤那张脸上的仅剩的一点清冷,“我一直很好奇,大军北上就忽然被唐昌那厮领军给扑灭了势头,败的猝不及防,你的兵符到底给了谁手上?”
千昕鹤静默。
那薄唇,紧抿成了线,
“王爷,何必装出正人君子模样。”齐相公看向他,阴森狰狞的面目露出诡异的笑容,“你守着秘密,我也守着秘密,怕且我也活不久了…也就今夜,畅所欲言如何?”
这段话似乎触及了底线。
千昕鹤默了一会,“换一个条件,本王保你性命,只要你说出账本的……”
“王爷。”
齐相公打断他的话,冷不丁一笑,“别忘了,如今是你求着我,不是我求你。”
好大的口气!
好大的嚣张!
千昕鹤脸色渐沉,齐相公为人奸狠毒辣,骨子里到底也有些文人的桀骜不驯。
玉眸朝着暗处的齐相公望过去,他坐在椅上早已耄耋,宽袍裹挟那副强撑起来的身躯,消瘦老脸上浑浊的双眼,暗沉、痛苦而悲愤的表现出属于文人不被重用的苍凉。
天子从没有真正的信任过他,提防着他,畏惧他,如同先帝一样利用着他。
千昕鹤已经没有必要再重挫他仅有的尊严,也不再想要与他谈任何条件了。
“你为朝廷尽心,本王会保你性命。”
他怜惜人才。
转身离开之际。
齐相公被他的抛开所谓“同情”而冷笑一声,乞丐尚且不吃嗟来之食,何况他位列三相,心高气傲惯了,就没有怕死的时候。
骤然起身,苍凉哑声道,“裕王!你这辈子都休想知道真相!休想知道———”
千昕鹤猛地一惊。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伸手去拦的时候,齐相公已经一头撞死在泥墙之上。
满额喷血,齐相公倒下的时候洛希是第一个出现的,甚至比一直守在不远处的洪武来的更加快,张盛是最后一个跑进来的。
“齐、齐相公!”张盛颤抖的跑过去,探了探鼻息,发觉已经断气,他手一抖,跌坐在地,“死了、齐、齐相公他死了……”
这可是天子的重臣,天下三相!
张盛抬起头,看着千昕鹤时不免觉得内心一阵害怕,也不敢揣测聊了什么,本欲指责的话只能咽了回去,“齐相公,畏罪自杀…咱家回宫述职,就不碍着王爷了。”
他一走,就有狱卒前来收尸,给齐相公覆上一张白布,跟着内监们抬往宫中。
洛希让来了路,她久久的凝视着那张白布上的血迹,本来伸向怀里要拿东西的手缓缓垂落下来,回头,望向千昕鹤的身影。
一时间。
她的内心被恐惧所裹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