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王已经模糊了对千昕鹤的印象,只记得四年前上京述职,见过他一两次。
高坐在紫檀宝座之上的监国,身着玄色衮服,头顶九旒冠,面对下首的位置与群臣朝拜,镇定自若,挥手间尽显王者风范。
先帝病了许久,久到没有人揣测隔着一道珠帘之后的龙椅上,是否还坐着天子。
“丽王爷,请您进屋。”
顾书亭率先走了出来,面对脸色苍白的丽王爷,低声道,“让您久等了。”
“无碍。”
丽王如今三十五的年龄,虽比千昕鹤长出十五岁,却只是和千昕鹤平辈的关系。
又因他是亲王,而自己是嗣王,进了外屋,先卸掉佩剑,拢了拢公服大袍,往前一步,双手交合作礼,垂首,“请王爷安。”
“坐。”
千昕鹤声音很轻,指腹间摩挲着茶盏上的凹凸起似兔毫一样纤细的纹路。
见面前人即将跪下来的动作,千昕鹤冷扫了他一眼,面容惨淡,唇色泛白,像是刚刚从病榻上下来一样,挥了挥手止住他。
茶盏缓缓的置在桌面,“听闻你病了,没有站着回话的道理,坐下便是。”
“……”
千岱堇只好坐下来。
如今再一次见到裕王,见他的气质如初,威严不可直视,不禁也在想,当年终究是什么原因让他放弃唾手可及的皇位?
“丽王娶的夫人,应是徐国公之孙徐月琴,为何不带她来见本王?”他开了口。
丽王脸色微变,低声回道,“十五年前月琴与本王两家和离,只此小事,不敢叨扰先帝,只报了已故先母,记录在宗册之上。”
“如今照顾你的是那位叫凝烟的?”
“是。”丽王谨慎回答,心中还是惊讶千昕鹤为何连个侍女的名字也记得清楚。
千昕鹤闻到一股奇特香气,淡淡的又问了一句,“既病了,如今吃什么药。”
丽王一怔,连忙指了指药囊回话道,“府上大夫,开了两味四通丸补血气。”
他扫看了一眼,猜忌才少了一点。
“天子就寝时险遇刺,刺客被捕服毒自尽,审征院和大理寺彻查户籍,联同刺客身上特殊衣料,确信此人来自于丽州兵营。”
千昕鹤面色疏远,眸子聚成寒霜一样冷意,看向他,“……你是如何管兵的?”
“岱堇无能。”
“丽王。你不是傻子。”千昕鹤并没有选择勃然大怒,而是面色冰冷的看着他,冷冷道,“你应该知道本王当年为何给你兵。”
千岱堇脸色又苍白了许多。
当年上京述职,裕王时任监国,将齐王谋逆被镇压后投诚后的兵卒,以太后寿辰做借口,一律免死,最后收编的入丽州兵营。
“保下他们,监国这样做有何意义。”那时丽王私下在朝议书房问他,又道,“这真的是陛下的意思吗,留下来一群叛变的?”
“不是天子的决定。”
千昕鹤正在手执紫毫,冷静、坦然、一气呵成的挥书在圣旨上写下大赦二字。
眼前事情无力挽回,丽王欲去请示病重的天子,这时千昕鹤拦下了他,语气低沉而坚定,“你听清楚了,这是本王的决定。”
话中的震慑感。
足以让千岱堇清楚的明白,一旦违背了监国的意思,不可能或者活着回到丽州。
“你晃神了。”
千昕鹤提了他一句。
丽王哑然,“天子派来查刺杀案的是张盛和御史上官凌风,王爷来此何故?”
“你无权过问。”
坐高位者玉容疏远,语气如同寒霜一样,仿佛再多问一句,就是死罪一条。
那杯茶凉了。
丽王愣了愣神,
一番思考过后,身体上的眩晕疲惫再次袭来,他还是强撑着离开座位跪下来,“昨夜刺客夜袭,府上丢失兵符,我知而不报,愧对王爷,如今前来,要向王爷请罪。”
坐在上头的听到这里,面带寒色,正在用指腹摩挲玉扳指的动作缓缓停住了。
丽王的头深深的贴着地面,以大礼的姿势跪拜在地上一动不动,作为一个尊贵的嗣王,这样的动作他这辈子只做过两次。
一次是父王薨逝。
另一次祖母沛云皇太后薨逝。
“偌大的王府,没捉到刺客?”千昕鹤冷声问道,“连军营的人都是这般无用?”
“兵符本放在书房最机密的鲁班锁盒子中,有专门人看守,未料几个刺客下了迷药后,用专业工具顺利开锁行窃,他们目的性强,窃了兵符桃之夭夭,没有再窃——”
千昕鹤眸色越发沉了下来,打断了他的话,“姜苏守在卧房,为何不是书房?”
“因为……”丽王欲言又止,原本苍白无力的面色更加丝毫无血,“因为本王曾经收到威胁信……说会等本王安寝后行刺性命……”
和天子遇刺前一模一样!
千昕鹤心里很清楚,昨夜出现在书房的偷盗人,很显然是洛希安排花使做的。
她聪敏慧智,懂得趋利避害的法则,绝对不可能蠢到计划刺杀天子和丽王。
背后的人藏的很深,深到把矛头指向两院楼,让洛希来背这个锅,她或许还不知情,正在一步一步掉进别人的圈套中!
忽的。
他觉得心中一阵刺痛。
“洪云,你即刻出发,带着本王令牌去见丽州知事,再去丽王军营见徐侯爷。”
千昕鹤仿佛天生就有一种淡定自若的气质,只听他面不改色继续吩咐玄卫,“先告诉知事兵符失窃一案,关注城内一切变化,昭告悬赏一切,再将榜文带至军营,宣布一切调兵行为无效,有从中作乱者,立斩。”
洪云看着千昕鹤隐藏起来的强忍之色,方才他定然触了心疾,有些不安。
“快去!”
千昕鹤加重语气,眸光如寒霜一般逼人,吓得洪云退两步,转身立马去办事。
丽王可以从语气中听出了千昕鹤对事情有多么的看重,此刻定然怒火中烧。
一想到这里,他匆匆垂下首,拱手作揖低声道,“岱堇无能,请裕王责罚。”
“罢了。”千昕鹤拧紧了眉头,若有所思其他事,片刻又挥了挥手,“兵符失窃事出有因,非你一人所责,回去好生养病吧。”
丽王见千昕鹤思绪复杂,深知此刻求人会惹出别的事非,只好扭头退了出去。
“等一下。”
千昕鹤忽留住了丽王,他心中一惊,就听见上座的声音,“本王近来也感到气血不宁,你既配了同济丸,留一付下来便是。”
丽王眸底顿时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颤动,匆匆掩饰了过去,答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