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回到王府后地位似乎一落千丈,以往得到的所有偏爱都像过眼云烟,千昕鹤再也没有对她有过关心,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间隙,见面不语,同桌而食只剩下沉默冷淡,动筷,夹菜,连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王爷,我知道你——”
“食不言,寝不语。”千昕鹤冷冷的打断她的话,放下白玉瓷碗,净手,离桌,疏远的就像陌生人一样,“用膳已毕,请便。”
她还捧着那只刚盛饭没多久的碗,余温尚在,桌面佳肴满目,热气腾腾,面前人已经选择离席,徒留一双冰冷的碗碟筷箸。
婉儿心疼的看着洛希,见她低头认真扒饭,没有夹任何的菜,仿佛感同身受,“王妃,王爷他可能只是一时生气,过些……”
“你不必劝,我好得很。”
洛希习惯性的用全身尖刺将自己团团保护,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她干脆利落的把米饭都吃光吃净,重重的置在桌上,“我已经吃好了,吃的很饱,没有一点不舒心。”
她不允许任何人跟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毕竟一朝宠上天,如今落成泥,仿佛过路的丫鬟,都能够对她进行指指点点。
路过,那一片荷花湖。
那个亭子的地方,压抑着的哭声,三言两语,更有无情的冷笑声,那一张巨大漆黑的酸枝木屏风后面到底藏着什么,洛希本不想管,路过时却越听越恼火,到半路,就折返回另外一条直通亭子的小桥走了上去。
“何人在哭?”
洛希冷不丁的出现在屏风后面,寒冬腊月就看见琪儿的双手被人按在冰水里,还有一个小丫鬟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一抬头就看见上首的王嬷嬷,头戴珠钗,富态的挨在围子榻扶手,她还惊讶的发现,连小田氏也坐在那堆命妇中间,此刻低着头不敢相看。
命妇们的等级都很低,见到洛希突然出现,赶紧拢了拢大袍服,几乎就是一股脑的跪下来,口中念念有词,“…请王妃安康。”
王嬷嬷坐在上头,纹丝不动,她的年龄不过四十五六,因千昕鹤乳母身份,除了天子太后,还没有主动向谁行过礼,如今心高气傲的,端坐着等着洛希来问她的安好。
“嬷嬷,王妃来看你了。”一个女侍躬身过去,轻轻的半跪在榻边提醒王嬷嬷。
王嬷嬷瞥了一眼洛希,说不上恭敬有加,按身份地位确实不该坐上首位置,便不紧不慢的由两个女侍搀扶着她站起来,行个虚礼,淡淡道,“老身王氏,见过裕王妃。”
“这两个小丫头犯了什么错,要这样处罚她们,你们都是没爹生没娘养的?”洛希倏然之间勃然大怒,一脚就踢翻了冰水盆。
她转身就看着面前众人,冷声道,“现如今西苑管事是哪一个,还不快滚出来?!”
王氏都被她这个阵仗吓了一个后退,用着微弱的声音回她,“是、是朴嬷嬷……”
洛希一把就拽住了王氏的衣领,将她几乎勒的透不过气来,“你算什么东西,本王妃在问话,轮到你一个奶妈子来回答?”
人群中顿时有一位妙龄少女跌跪了出来,颤抖爬向洛希脚边恳求道,“王妃、王妃你饶了我母亲吧,她年纪大了,不懂事、如今西苑管事的的确是、是朴嬷嬷……”
“那是她亲自下的令要处罚这两个丫头的…?”洛希狠狠地提起了王氏的衣领,看着她头顶上簪着那支白玉,便已然想到前因后果,恨不得把面前人直接丢下了湖里去。
王氏连气都喘不过来,那妙龄少女顿时惊慌失措,哭的是瑟瑟发抖,“王妃、王妃你饶了我母亲,是那两个丫头偷了东西,要拿出去王府卖,我母亲才动怒要罚的……”
“哦…?”
洛希故意拉长了声调,扭过头,那双漆黑的乌眸翻云覆雨的诡谲,就像是个无底洞,要将秦念念颤抖的灵魂吸了进去。
她的话冰冷至极,“本王妃再给你一次机会,舌头捋干净,想清楚,再回我的话……”
秦念念一惊。
王氏往日神气惯了,如今也弓腰瑟瑟发抖,头上那支本不属于她的白玉簪子也被洛希拔出来,“啪啦”一声,径直的丢到秦念念的面前,她吓得连忙求饶,“王妃,念念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还不如实招来?”洛希那双魅瞳阴冷如霜,大掌一甩,让王氏险些扑了出去。
那些围观的命妇们心里吓了一惊,她们都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哪里敢掺和进亲王妃的家事,连忙起身告退,谁知洛希冷冷的留下了她们,“既然都那么爱看热闹,都留下来听听故事,亦或者是你们不给我面子?”
洛希是如今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王氏不凑巧就撞在枪口上,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得老实说来,“她们两个丫头是一房的人,琪儿无端得到一支白玉簪,要拿去变卖、她们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老身一时冲动,便让人拿来冰水,逼他们说出实话……”
“你诬陷她们偷盗,自己却把簪子戴到了头上来,反而恶人先告状了?”洛希冷漠的看着面前的王氏,见她惭愧的几乎把头磕到地面上,又扭头看着秦念念,“瞧瞧你母亲在这上头儿装公正,还学人逼供,你最好是不知情,和这些女眷都是看戏的人,否则……”
她故意没有说完下半句,转过头将放在围子榻上的矮扶手捉起来,用力一扔。
只听见“嘭”的一声,那屏黑酸枝木山鸟画屏风正好被砸中,轰然倒在地,四周冰冷的寒风倏然狂傲的刮来,呼呼不停!
远处密密麻麻的走过来两三个干练的婆子,为首的想必就是西苑的管事朴嬷嬷。
“老身朴曾春,见过王妃。”朴嬷嬷人狠话不多,只白了一眼要说话的王嬷嬷,紧接着傲气一扭头,“王嬷嬷在府中乱用刑,未报管事与掌事相知,笞一十,即刻处罚!”
王嬷嬷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正欲喊出来自己曾经也是个乳母身份,没想到朴嬷嬷捡起来一团子湿布,直塞进她嘴里。
那两个随她而来的婆子,拿来一根柳木,直接鞭笞,秦念念要扑上前,就当即被朴嬷嬷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拉开,见她要再挣扎,直接用膝盖一顶,将她给扣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洛希第一次见到行事如此雷厉风行的丫鬟,就像是捡到金子一样,招她过来,“你到我的面前来回话。”
“奴婢是二等女侍,檀溪。”
那叫檀溪的女侍大大方方的来到洛希面前回话,丝毫没有畏惧王嬷嬷的意思。
洛希就喜欢这样的人,她同时也把目光投向朴嬷嬷,双目炯炯有神,极强的行动力,爱恨分明,正在数着鞭笞了多少下。
这性格,和东苑那位和蔼慈祥的汤嬷嬷真的天差地别,管理手段大相径庭。
“罢了,今日的事就到这里,这小丫头的簪子是我给她的,往后我赏赐了什么东西下去给西苑的人,朴嬷嬷会记在账本可查,倘若再有些不干净的事情入了我的眼,别怪我无情不给脸了。”洛希及时喊停了责罚,毕竟王爷乳母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同时她又当着众人的面说道,“这西苑没有出过一等丫鬟,檀溪便是我立的头一个,倘若以后遇到和她一样正直的,我不介意再立多几个。”
这一番话无言中不仅仅抬高的是朴嬷嬷管事地位,也让别的丫鬟小厮们都看到自己也是被人重视的,不再是任打任骂的了。
洛希又招个手让琪儿和那个小丫鬟过来,寒冬腊月的双手都是冻的红彤彤,一时怜惜,便命令婉儿道,“把我的月银去换成袄子衣裳,分给这东院和西院那些没有爹娘顾着的小丫鬟们,就当做是新春的一份礼物。”
琪儿顿时泪如雨下。
“别哭了,我这个人见不得别人流眼泪。”洛希摆了摆手,从西苑离开,她生来就过得苦,因而也就见不得那些凄凉事了。
她出了西苑,就不愿意回东苑。
东苑有千昕鹤,对自己冷淡如水,疏远不近,让她觉得呆在那个地方,遭人指指点点,会觉得异常难受,甚至有气不可生。
过了一会儿。
有两个蓝衣的小丫鬟脸色慌张,从西苑出来,匆匆朝着东边的花厅上去报信,洛希也不阻拦,干脆选择破罐子破摔,就等着千昕鹤什么时候来责难她欺凌乳母的事。
“你要哭了吗?”
忽然檐上有特意打趣的人,洛希一抬头,就看见久违的菖蒲,那张长的软糯糯的小脸蛋儿,还有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顿时让她心中破防,猛的就掉了两颗眼泪。
菖蒲飞身下来,掏出手帕给她,“姑娘何必要为难自己,咱们不如回扬州吧?”
“你真傻,还叫我姑娘。”洛希擦干了眼泪,揉了揉这个小妮子的头发,泪中带笑,“只是突然见了你,风吹眼睛,才——”
“才落了泪,对吧。”菖蒲截住了她的话头,靠近了她坐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忠心耿耿的说道,“兰花婆子说过的,姑娘性格开朗,从不轻易落泪,要她真哭了,就是被狗男人伤了心,要我给他嘠一刀,让他知道我们两院的本领,我们姑娘不好欺负!”
“……你说的是真的么?”
洛希噗呲一笑,想要菖蒲跟着兰花学经商,结果走上了一条发展为恶霸的道路。
菖蒲看着洛希笑起来,心里头也变得暖和极了,“姑娘,我好害怕你会变成那种深闺怨妇,被主家抛弃,却还死死的守着,不肯往外走,不愿意找出路,最后……”
“最后病死家宅,草席裹身埋了去。”
“姑娘你好熟悉流程。”
“我又不是没有见过这种没良心的狗东西抛弃原配,转头纳小三小四小五去了。”
“那姑娘你会成为那种怨妇吗?”菖蒲担忧的小眼神望着洛希,陈恳道,“我好怕姑娘成为这样的人,你已经有点神似了。”
洛希白了她一眼。
“你家姑娘我,家财万贯,暗线数百,用苏镜花的话来讲,是打断腿就不可能挨饿的,又怎么会深陷情网不能自拔,我可不是那种痴情的人。”她斯文条理的说着,见到一个过路的小厮,便招手让他过来,冷冷道,“你去给我搬两张交椅过来,立在东苑过来西苑的小门上,赶紧的,现在就去!”
菖蒲弄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两张交椅已经搬过来,洛希便坐在其中一张,对她又道,“过来吧,正好晒晒太阳。”
洛希怡然自得坐在交椅上闭目养神,冬日里阳光不大,微醺,将她那张白净的脸晒得粉粉的,将她的苦恼都晒得一干二净。
那两个偷偷去报信的丫鬟一回来,就看见了堵在门洞子口的洛希,脸色一惊,扭头就走,洛希冷冷的半眯开眼,“我今儿才闹了一场大的,不介意再闹一场小的,见了我这个当家主母的,还有要跑的道理…?”
“奴婢、奴婢不敢。”
两个婢子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若不是嬷嬷下了死命令要一定把今天受的苦都原封不动告诉王爷,她们也不敢如此阳奉阴违。
洛希没有出声。
这风一吹过。
越发的觉得冷。
“菖蒲,你知道我与那些深闺怨妇有什么不同吗?大抵就是她们无能为力,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这辈子唯有守着一个人过日子,命运凄惨,可悲可叹,可我还是有些挣扎的,比如说,我见不得背地里阳奉阴违的……”洛希张开了眼,缓缓的将身上的那块九瓣莲紫玉佩捏住一角,在阳光下仔细端详,幽紫的冷光映入漆黑如墨的美眸,“我这个人不爱讲道理,爱无理取闹,哪一个人惹得我不开心,我便想要千方百计的要折磨她,把那人的心都掏出来,切成碎碎杂杂的一堆,丢在她们的脸上,好好欣赏一下…”
那两个奴婢一听,几乎是跪爬着来到洛希面前,捉着她的椅脚磕头认错,“是王嬷嬷命令我们来的,我们不敢不从,绝对不是要忤逆王妃您的意思,我们绝对不敢……”
“跪远点,我见不得脏东西。”
洛希幽冷的眼眸,就像是一道寒光四射,逼的两人连连后退,含笑冷声道传,“不过,看起来王嬷嬷其人,是有点本领在身上了,让你们害怕她…竟然还多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