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一时之间忘了要做出什么反应,帕子里的那团血还热乎乎的,她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好快,好快,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她呼吸急促,猛然意识过来,紧紧的抱着他的身子大喊一声,“…王爷!”
洞房内瞬间冲进来顾书亭和洪武,见此情景立马拔剑剑,菖蒲和水月也拔剑护着洛希,屋檐之顶,二十个左右的黑衣近卫压低身段握刀蓄势待发,远处一围又一围的墙上,也立着身着玄衣的“花使”握刃,藏于黑夜,严阵以待,两方阵势自然剑拔弩张,等着一声令下,谁都不会让自家的主子遭罪。
八大王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第一次见到新郎新娘双方都是对彼此杀人诛心的目光,他抓住重点,看到洛希手中的帕子,连忙朝屋外大喊,“快、去喊太医来!快去!”
徐医判迅速闻声赶来,一进屋子就觉得气氛不对,虽然顾书亭和菖蒲都互相藏了刃,但眼神都是冒着杀意的,他连忙放下药箱在床尾,拉开千昕鹤的衣袖为其诊脉。
“……他怎么样了。”
洛希几乎失了神的跪在床沿前,捂着胸口,紧张不安的等着徐医判的把脉结果。
她也探过两次脉象,是平稳之象,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千昕鹤会突然呕血,她觉得那一刻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会心头的血都被人抽干了一样的痛苦,因而眼神紧张而不安的望着徐医判,等着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徐镜昌为官十载,大病小病都全见过,此时此刻不敢妄下言论,拧着眉头,将两根手指头深深按在千昕鹤的脉搏之上,屋子里的众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太医诊脉。
忽然,他也探到那沉稳的脉象,又查看了千昕鹤的胸口,喜上眉梢,“是淤血!如今王爷呕了出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众人顿时欢喜雀跃。
洛希也松了一口气,不顾形象的瘫坐在床边,等缓过神来时,傻傻笑了起来,自己见惯生死,不曾想会被他吓成这个样子。
“王妃,你还好吗?”婆子过来搀扶着她坐到床沿边,双手给她端来一杯热水。
八大王望着洛希脸上的苍白,也不再是各种笑话信手拈来,反而安慰道,“裕王妃,不如你去歇下吧,今夜会有太医院的医女和医官守在此处的,十二弟不会有事的。”
“我要在这里等他醒来。”
洛希坚定不移的说着,视线紧锁那榻上昏睡之人,回过头有条不紊的对菖蒲安排道,“菖蒲,你跟着徐太医去抓药,你亲自看着药膳熬好立马送过来,不得有误。”
菖蒲领命出去,众人面面相觑,也已经不再有闹洞房的心思,自然作揖告了辞,低头纷纷退了出去,让两人有独处的空间。
屋内忽然又安静下来了。
洛希望着他的玉容憔悴,似乎有些眉头紧蹙,不经意中指尖轻轻掠过他黑羽般的眉毛,为他舒展眉头,缓缓落到他白皙的鼻尖,再往下,碰到了他那片凉凉的薄唇,就犹如触碰到冰冷的海水,猛地收回了手。
千昕鹤在微声呓语,不断的重复的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她听不清楚,慢慢低下头靠近他,闻着那股清澈冷冽的茶香,靠近他的胸膛,靠近他的脖颈,靠近到他湿热的气息呼到脸上。
他的微凉如玉声音,淡淡的,轻轻的,如山风过岗,落入耳畔,“洛希……”
忽然这一刻,洛希心头的那片荒海,不受控制的、正在经历不断的潮起潮落,那股不知名的爱意正在野蛮生长,清醒又沉沦。
过了一会。
忽然两声敲门,菖蒲立在门外压低声音道,“姑娘,药好了。”
洛希这才从那片失神之中被拽了回来,连忙到门外接过药,呆呆的走两步,又走到门口追着她道,“菖蒲,我心口跳的很快。”
“姑娘真吓着了?”菖蒲不解。
“他喊我名字的时候,我竟然会怦然心动,就真的是应了一句古话。”
“什么古话?”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洛希觉得这句话,就像是她现在的心情一样,就算是冬天,也在心头开满了花。
菖蒲眉头拧成结,也想回她一句古话,思来想去,道,“十月芥菜,齐心了?”
“……”
洛希白了她一眼,顺势关门回屋内,药膳是放在盅里,外的热水暖着内里,盖的严严实实,等他醒来时,自然还是温的,她准备了两条干净的巾子为他擦额边汗,按照这一套标准流程下来,她也可以称贤妻良母。
半夜三更。
月亮之下。
他忽然醒了过来,见洛希正在眸色情深的望着自己,便脱口而出,“洛姑娘,你今日这一身凤冠霞帔,非常耀眼夺目……”
“那王爷喜欢么?”
“喜欢。”
千昕鹤呆呆的回她,见她为自己解开衣领扣,那双玉手触碰到喉咙下的肌肤,冰凉凉的好奇怪,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先生说过,男女授受不亲,洛姑娘怎了乱来?”
“王爷不能再叫我洛姑娘了。”
她眸中含笑,指了指他身上那套沉重的衮服和自己对应的翟衣,缓缓的看过去,凑近了他的鼻翼,冷艳高贵的在他耳边轻轻道,“王爷您忘了,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
他慢慢的,开始忽然反应过来,洛希早已卸下头冠金钗,面白淡雅,两道细细的远山眉,两鬓贴着一串雪白的珍珠,两侧酒窝也各置一颗,眉间聚着一颗花钿珠,整个面容清雅华贵,典雅精致,让人心旷神怡。
洛希见他痴痴模样,特意摸了摸他的额头,再轻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喃喃道,“没道理,你又没发烧,怎么傻了似的…?”
“你是本王的王妃…”
他忽失神道。
“王爷看起来似乎一点儿也不高兴。”洛希轻轻的站起来,转身将茶几上的药盅取出来,倒在碧玉小碗上,特意吹了吹氤氲的白烟,舀起一勺抵到他唇边,“即娶了我,便没反悔的道理,这场婚礼已经天下皆知了。”
他听到这里内心一阵触动,安静的张开了唇将药喝了下去,半晌,蓦然,就问她,“洛姑娘,真心愿意嫁给本王么…”
“这么快就想要休妻吗?”
洛希语中带笑意,又给他舀了一勺,吹散了热气,轻轻的再次递到他的嘴边。
千昕鹤低头又喝了一勺,在她舀起来第三勺之前,大掌轻而易举的她手中夺过药碗,苦涩的药味在房间翻滚,但他并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咕咚几下,喝的一干二净。
“也不怕苦死。”洛希丢下一句冷冷的话,还是在床上捡到一颗糖莲子扔给了他。
恰恰,那颗糖莲子处理的不干净,中间还有一根绿芯,最为甘苦,洛希见他一点也不犹豫的就要吃进嘴里,连忙扑过去,攥紧了他手中的莲子,骂道,“千昕鹤,你疯了是不是,明知道是苦的东西还吃进肚子里?”
“洛姑娘给的东西,本王难道还害怕里面会下毒吗?”千昕鹤冷冷的回了她一句。
洛希被他旧事重提,牙缝里都要透出凉气,“我当时哪里知道你有哮喘,我又不是大夫,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再说,我后来知道王爷出事,可是冒着死去救你的…!”
“是因为像现在一样的愧疚吗?”他追问道,眼里深藏着的黯然不言而喻。
“我…!”
她听他这样一说,嫣红的嘴唇无力的碰了碰,蓦然别过了头,只将从他手中夺过来的那颗糖莲子,不忿朝着地上摔在了出去。
屋内气氛瞬间降至了冰点以下。
两人都沉默不语。
千昕鹤也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过分,她离了扬州,远赴京都,连一个血亲的人都没有在身边,孤身一人嫁进来王府,还要遭到自己无端刁难,愧疚万分,主动低头认错,“本王很抱歉,对洛姑娘如此无礼…”
洛希也没想到他会主动先道歉,本来她也想着要道歉的,望了眼四周,匆匆的捉起来最近的一颗糖莲子,塞进他的手掌心。
“给本王的么…”
“当然…”
他听到这里,眼里都变得有光,又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掰开了一半的莲子,主动递给了她,“这莲子分洛姑娘一半,可好?”
“王爷为何,还是那么喜欢称我为洛姑娘。”洛希背对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要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因为我既然逃过了一次婚,王爷从此就不会再相信我是么?”
“本王害怕你不习惯。”
千昕鹤低着头黯然一笑,她愿意嫁给自己或许已经舍弃了太多的东西,甚至包括她的名字,“从此以后,旁的人只会喊你裕王妃,再也没有人喊你的姓氏,喊你的名字,直到你死去,连那块小小的牌匾之上,都不会有人记得洛姑娘,你曾经叫做洛希……”
“王爷会记得,便足够了。”
洛希倔强的不肯回头,只觉得心里头会觉得好难受,她未曾想到那么遥远的事,千昕鹤已经帮她想到了,他会这样的珍惜自己,爱而不得时,他没有选择强求,而是选择默默放手,她偏偏,又再来招惹他苦恼。
心酸酸的。
真难受。
“就不能,喊我一声王妃吗?”洛希生平第一次,会对一个称谓有如此的执着。
千昕鹤隐隐听到了她的哭腔,似乎因为自己的话,又惹得她不开心,半边的糖莲子没有给她送出去,攥在手心又有何用,因而遂了她的心意,“…王妃,要吃糖莲子吗?”
“我忽然又不喜欢王妃这个称呼了。”洛希像个三岁小孩,心情说变就变,“我喜欢王爷称我为夫人,只王爷一个人的夫人……”
“好。”
他永远都不会对洛希说拒绝的话。
洛希听到这里,心情豁然开朗,偷笑了起来,或许是爱,又或者是自私的欲望得到满足,她知道这一刻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是不因为任何情感而改变的快乐!
“夫人,要吃糖莲子么?”
千昕鹤温声如玉。
她霎时间就脸红了起来,低垂着头,要拿半边的莲子,忽然就被他揽入怀抱,耳边是他轻轻的道歉,“夫人,很抱歉今晚吓着你了,从今往后,本王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知道就好。”洛希偷偷闻着他身上的花茶香,她真的很喜欢这一股味道,下意识的也抱的紧紧的,舍不得松开,小小声的趴在他怀里,“我也很抱歉,那样惹王爷生气。”
“本王怎敢生夫人的气。”他温柔的如细水长流,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发髻,满眼心疼,“明明不喜欢梳高髻,怎么不告诉梳头嬷嬷知道,夫人喜欢矮矮的、松散的低髻。”
那也得皇帝老子同意吧。
人家出钱给你赞助的婚礼呢。
“那我以后在王府可以只梳矮髻吗?”洛希抬头,眼睛有光期待着他的回答。
千昕鹤笑了笑,“当然可以。”
洛希激动不已,像只乖巧的猫儿蹭了蹭他的宽大胸膛,倏然反应过来,自己对他投巧卖乖,如今已经是半夜,一想到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她的脸上红的发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何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本王不会乱来的,夫人不必害怕。”他的声音自头顶而来,仿佛已经猜想到她的内心正在想着的东西,或许有朝一日她会卸下身上重重尖刺,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对自己敞开心扉,千昕鹤已然平淡接受了她的所有。
洛希也一愣,“王爷不会后悔吗?”
“或许有一天会。”
千昕鹤对她浅笑如初,将来的某一天他有后悔的时候,只是断然也不想要骗她,“那一天来临之前,本王会亲口告诉夫人的。”
“然后我们和离吗?”
“是。”
“那好,在那之前,我会努力的尝试爱上王爷您。”洛希说这句话的时候,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恶棍。
千昕鹤撞在那张情网上扎破了头,也不想再去挣扎,淡然一笑,搂着她的腰靠近自己一点,为她取下金钗,递到她手心,“本王不喜欢有多余的人在,夫人觉得呢…?”
“我也是。”
洛希莞尔一笑。
她一击弹出,屋檐小瓦“咻”的一声被金钗弹飞,王府近卫还偷听清楚里面的人到底在讲什么,就险些被冲出金钗割伤,好家伙,王爷新娶的王妃本领简直恐怖如斯!